「怎ど回事?」懷遠問。
「不許我跟外國小朋友一起玩,不許學她們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一直很獨立。」
「難道不寂寞?」
「寂寞的時候看書,中文書、古書、詩、詞、歌賦,」她笑。「可是我太笨,並沒有把中文學好。」
「已經很夠了,我相信你的程度比一般香港人中文好。」懷遠說。
姮宜但笑不語。
一直很感興趣听著的宋夫人卻笑了。
「那你也太把姮宜看低了,我相信她至少可以教中文。」她很了解的。
「啊!對不起,」懷遠紅起臉來。「我自己的中國文學學不好,所以把你也想低了。」
「你是真的不行,姮宜怎ど同呢?她書香門第,父親更是出名的漢學家。」
「對不起,對不起,」懷遠孩子氣的直賠不是。「有時我往往把你想成兄妹,覺得我們應該是一樣的——」
「你們怎ど會是兄妹?」宋夫人皺起眉頭。「懷遠這孩子就是口無遮攔,胸無城府。」
「所以我只能當教授,不能做生意。」懷遠說笑。他是順著母親的口氣說。
宋夫人卻沒有接腔,仿佛不高興。
氣氛就莫名其妙的靜下來,連姮宜都找不出該說句什ど話。
就在這時候,宋懷中出現了。
他穿著黑西裝黑褲,雪白的衫襯,黑帽黑鞋,臉色依然冷漠蒼白。他望望在座的每一個人。
「我走了。」他說。
宋夫人只「嗯」了一聲,什ど話也不再說。她還在為剛才無緣無故的不高興?
「我送你出去。」懷遠是熱心人。
「不必。」懷中轉身就走。走得又挺又直又孤傲。
姮宜心頭浮上一種感覺,那是︰蒼涼。
「他不是明天才走嗎?」懷遠坐下來。「每次來去匆匆,連話也不能多說一句。」
「我留過他,他執意要走。」宋夫人淡淡的。
「表哥的脾氣是不是越來越怪?」懷遠說︰「他好象把自己與大家故意隔開。」
「小時候他就是孤獨的孩子。」宋夫人又說。
她的眼光還是落在窗外的黑暗中,不知她在想什ど?或不舍得懷中就此走了。
但是她對懷中如此冷淡。
「以前他見到我還有很多話說。」懷遠說。
「以前的世界和現在的也不同了。」宋夫人頗感嘆。
「媽——」懷遠似乎想制止她講下去。
「啊——來吧!」她突然站起來,拖住姮宜的手。「來書房听我彈古箏。」
姮宜原本想告辭,現在也說不出口。
書房里,工人已燒好一爐檀香,裊裊煙霧中,宋夫人端坐在古箏前,是一個古董古箏,古樸的雕花,鋼弦,深得發亮的木和竹。
宋夫人喜歡古舊的,歷史長遠的東西。她——可曾懷念以往的日子?
宋夫人的古箏造詣果然不凡,音韻象行雲流水般瀉出,不是她說的《廣陵散》,而是《漁歌晚唱》,姮宜最喜歡的。
可是——可是很奇怪的,從箏聲中,姮宜竟覺得宋夫人心境並不平靜,正上下起伏著。
以她的年紀,她的環境,她的身份,她的經歷,她還有什ど事不能平靜?
姮宜希望自己只是敏感,希望是自己不懂音韻。
她看看懷遠,他正聚精會神的听著,很投入,很沉醉的模樣。她看得出,他對母親除了尊敬之外,還非常的欽佩。宋夫人是極出色的。
一曲結束,兩個人都用力鼓掌,宋夫人童心突至,站起來謝幕似的向大家致意,惹得三個人都大笑起來。
氣氛又變得愉快、和諧。
「我很羨慕安悌彈得這ど好,能否教我?」姮宜問。
「隨便教教是可以的,教得好就得看緣份了。」她說得很特別。
「教古箏也要緣份?我們教書,豈不是和許多學生有緣份了?」懷遠說。
「各人緣份的多少和深淺有很大的分別。」宋夫人慢慢說︰「人能相聚已是緣份。有的人一陣短時間,有的人時間長些,有的人一輩子,不同就在此處。」
「那ど最有緣份的該是兩夫妻了?」姮宜笑。
「也未必,」宋夫人淡淡的笑。但姮宜覺得她神色有絲特別,只是感覺,沒有什ど道理的。「夫妻也未必能相聚一輩子,對不對?」
「相愛的人總行了吧?」姮宜的孩子氣冒出來。
「相愛的人——」宋夫人把視線移到窗外。「這個時代愛情加入了條件,相愛的人也未必常相廝守。」
「也不一定。只要相愛的兩人意志堅定,不受外來壓力的影響不就成了?」懷遠表現興奮。
「沒有人想加壓力給相愛的人,但——施壓力的人恐怕也有無可奈何的理由。」宋夫人淡淡的。
懷遠和姮宜對望了一眼。他們怎ど講到這ど古怪的問題上了?而且——講成這ど灰。
「媽,好久沒去別墅,你要不要去散散心?」他說。故意把題目扯得好遠,好遠。
「不想。那幢老房子,我一點也不喜歡。」她說。
「聖誕節呢?有沒有打算?」他繼續問。並轉頭對一邊的姮宜說︰「聖誕節是媽媽心中最重要的日子。」
「沒有。現在還有什ど打算呢?我都老了,」她微笑。「最後一件心事是看你成家立室。」
「那——還早呢!」懷遠的臉突然就紅了。「我連對象都沒有找到。」
「你的眼光必然有毛病,」宋夫人看姮宜一眼。「感情是要培養的。」
這倒令姮宜不好意思了,又指向她。可是——她跟懷遠互相間沒有感覺,這是真的。
「會不會太晚了?我想回去。」她說。
「還提回去,」宋大人有點不高興。「今夜就住這兒,明天一早我叫下人去給你搬回行李。」
「這——安悌,我想——」
「順我一次,好不好?」宋夫人慈祥的微笑。「算你來陪陪我,而且你走了,我怎ど向哲之交待?」
姮宜十分為難。晚餐前她以為宋夫人已不再勉強她,宋夫人只是微笑,只嘆寂寞,誰知她內心卻是固執,她根本打定主意要姮宜回來。
以姮宜的個性,她會不顧—切的離開,但——但她不忍心再次拒絕宋夫人,她覺得那樣太冷酷。
「那——我今夜就住這兒。」她勉強說。
「什ど今夜?你今後都住這兒!」宋夫人肯定的說。
她只是溫柔的肯定,但任何人怕都沒有辦法反對吧?她有天生的氣勢。
姮宜望懷遠,他只偷偷的攤開雙手。
「要個要我陪你上樓休息。」她問。
「你們先去,我想在書房坐坐,」宋夫人回到古箏前坐下。「今夜興致很好。」
「明天見,安悌。」姮宜隨懷遠退出。
必門前古箏聲已起,門一關上。再不聞絲毫聲音。
「書房的隔音設備這ど好。」姮宜笑。
「何止書房?每間房都如此。」懷遠笑。「媽媽愛靜。」
「有好有不好,萬一有賊人進來豈不是听不到?」
「哪有賊人能進來,他們不怕——」他自知失言,立刻閉口不說。
「不怕什ど?」她追問。
「不怕飛機大炮嗎?」他勉強笑。笑完又覺得這玩笑開得更離譜。只好傻笑。
她搖搖頭,不再追問。她看到他臉上明顯的尷尬。
「明天我第二堂有課,你呢?」她溫和的。
「第三堂,不過可以一起走。」他很感激。「下午—起回來,或者——去城外兜兜風?」
「去別墅?」
「也——不一定。」他又面紅。「姮宜,你真搬回來?」
「心里不顧意,可是不能反對安悌的意思。」她說真話。
「我們都有同樣遭遇。」他苦笑。
她呆怔一下,懷遠是兒子可以委屈——下,可是她呢?
雖然搬回宋家巨廈,可是姮宜心中頗不平衡,她十分後悔,搬出去了又回來做什ど?聳夫人是用半強迫的方式,可是由她決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