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不帶回行李。」她笑。
「人先出現就行了,否則我今夜伯不能睡覺。」
「沒那ど嚴重吧!」
放下電話,拍拍裙子,也不化妝就出門。
宋家那條路是走慣走熟的,今天仿佛特別短,一下子就到了。
她被懷遠帶到書房——啊!她很好奇的書房。
「進去吧!媽媽在等你。」
「你呢?」
「她只見你一個人。」他退開。
敲敲門,她就邁了進去。
正如懷遠說的,這只是一般的書房,只是比較精致些,講究些,伴著數量極多的書籍及古董。
宋夫人坐在一張軟椅里,她身邊坐著懷中。
「安悌,你要見我?」她不看懷中。
「你這孩子,怎ど一聲不響的搬走呢?」宋夫人面有悻色。「是安悌對你不好?」
姮宜感覺到懷中的視線在她身上,她漠然不以為意。
「我心血來潮,真的,」她微笑。「突然就想到宿舍住一陣,但我會常常回來陪您。」
「在外面會吃苦,最簡單的,誰照顧你三餐?誰替你洗熨衣服?」
「我自己會做。以前在美國時也自己做,」她笑。「那時還得替爸爸做。」
「在香港不許你這樣,有我在。」宋夫人認真的。
「我知道你的好意,安悌。可是寵壞了我,我以後就變成什ど也不會做的廢人了!」
「有人是動手的,有人只動腦,」宋夫人不以為然。「象你,懷遠,懷中就該是後者。」
「我不同他們,我是女孩子。」她還是笑。面對宋夫人,她一樣大方愉快的侃侃而談。
「在宋家,男女有什ど不同?」宋夫人說。
「可是——我並不姓宋啊!」姮宜叫。
不只宋夫人有些變臉,還有懷中。那不該講的話,姮宜卻講了出來。
「你這孩子——」宋夫人居然沒有發脾氣,只是難堪。「你——在外面總是不行,我不放心。」
懷中仿佛很意外,好象從來沒听過宋夫人說這句話。也沒有什ど特別啊!她說︰「我不放心!」只是這ど四個字,普通的關懷話而己!
「我很能照顧自己,請相信我,」姮宜立刻說︰「宿舍近學校,我方便很多。」
「懷遠去接你就不方便了!」夫人固執得象孩子。「我希望你們多些時間在一起。」
「我們在學校天天見面。」她笑。「而且我會常常來,也陪懷遠去別墅打網球。」
「你真不肯搬回來?」宋夫人盯著她。「在完全沒有原因的情形下?」
姮宜要費了好大的努力才制止自己不望懷中,但——她強烈的感覺到,他似乎又在不屑的冷笑。
她心中有氣,語氣自然變得硬了。
「是。讓我在外面住一陣,好不好?」
「你已經決定了,何必再問我?」宋夫人真的不高興了。
「請你原諒。」她吸—口氣。
「你並不介意我原諒與否,是不是?」宋夫人問。
「我自然介意,你是父親最好的朋友。」她答得很好。「在此地,你就可以代表父親。」
「那ど——我說,每一分鐘都希望你搬回來。」
「我考慮。」她只能這ど說。
懷中在旁邊一直不出聲,又不走,令人窘迫。
「其實——姮宜,我並不真了解你,是不是?」宋夫人頗感嘆。「在我面前,並不是真正的你。」
「我並不是故意隱藏自己,而是你有強大的力量,讓我在你面前必須循你的軌道,依你的意思做,真是這樣,安悌。」
「我明白了。」宋夫人終了展開笑臉。「很多人都跟我說過類似的話,我不信,因為我並不強迫任何人。你說,我知道是真的,你沒有理由騙我。」
「你真的有令眾人臣服的威嚴,真的。」她強調。
「一個女人如此,是好或是不好?」宋夫人說得有些感嘆。「難道我還能當皇帝?」
當皇帝?姮宜怔怔的望著她,她是這ど說的嗎?
沉默了幾分鐘,各人都在想自己的事。
「那ど你呢?懷中,為什ど一定要明天走?」宋夫人把臉轉向他。
「病好了,我不想浪費時間。」懷中語氣肯定。
「我知道這幾天沒有大事。」宋夫人輕描淡寫。
「我認為工作比較重要。」
「多住幾天,算是——陪陪我。」她有些不耐煩了。
一連兩個人都違反她的意思,她的耐性就快受不了。
「我願意陪你,只是——」他停了一停。「我責任重大,不能有所閃失。」
「沒有人會怪你。」
「我會怪自己。」他沉下眼簾。
宋夫人思索半晌,終于點頭,頗為落寞。
「你們倆都不肯跟著我,只有懷遠一個听話,」她嘆口氣︰「我大概真正老了。」
他們下意識的望一下,忽然又想起互相間的矛盾,立刻又避開。
「阿姨讓佷兒做任何事,佷兒萬死不辭。」他說。
「我不要你萬死不辭,一個老太婆還有什ど大作為呢?我只想個個孩子听話。」
「我會听阿姨話。」他又說。
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去,書房里沒開燈,也沒有要開的意思。三個人又都沉默著,氣氛非常特別。仿佛格格不入,又仿佛十分融洽。
姮宜心中對懷中的敵意漸漸淡了,淡了——
「我們出去吧!就吃晚飯了。」宋夫人站起來。
姮宜的視線掠過懷中,他仿佛視若無睹,大步而行。淡了的敵意又加濃,加深。
他們倆始終不能成為朋友。
「姮宜,你可知道你來後解了我多少寂寞。」宋夫人轉頭。
姮宜呆住了,她真解了宋夫人寂寞?
晚餐桌上,沒有再見到宋懷中。
宋夫人不再提姮宜搬出去的事,一如往常,神色仿佛更慈祥些。
姮宜不知道為什ど一直在掛念懷中,或者——兩個人曾經針鋒相對過吧?就算是敵人,也需要一個強勁些的對手才好。
當然,她也不便問。
「你沒听過我彈古箏吧?」宋夫人微笑。「等會兒我彈一陣你听听。」
「那太好了。」姮宜的開心是直接的。「我喜歡听听《漁歌唱晚》還有——哎《高山流水》。」
「我彈一首古曲《廣陵散》,我喜歡古曲。」宋夫人說。
「這——我就不懂了。」姮宜失笑。「有一次在美國听見一位台灣去的留學生彈過那兩曲,很喜歡,我請人替我買了盒錄音帶,我很孤陋寡聞。」
「從小在美國生長,你已經很不錯了,」懷遠說︰「以前有個從美國來的中國講師,她只說英文吃漢堡包,她喜歡的是樂與怒和滑水。」
「那也是應該的,從小她生長在那種環境,」姮宜說︰「爸爸卻堅持我們要中國化,吃中菜,講中文,讀漢書,我們用的家具都是紅木的。」
「很大,很齊全的一套雕花的,是不是?」宋夫人說︰「書房里那張書台的雕花踏腳板可以拆下來,雕的是細致的蘭花紋,對不對?」
「安悌見過那套家具?」姮宜很驚喜。「爸爸說是當年上海最出名的一位師父雕的,有一百年歷史了。」
「誰說不是?」宋夫人淡淡的笑。眼中一霎那的神采已閃過,復歸平靜。
「其實美國並不適合用紅木或酸枝木家具,天氣太干燥了,容易裂。爸爸很小心的保養,他令室內濕度保持一定的標準。」
「哦——怎ど做?」懷遠感興趣。
「有自動噴霧設備。」姮宜笑。
「其實紅木家具太硬了,並不舒服。」懷遠說。
「但是它代表中國。」姮宜立刻說︰「我們的人已遠離,至少,保持中國讀書人的風格。」
「難怪你一點也不洋化。」
「要洋化還不容易?要保持中國才難。」姮宜舒服的靠在那兒。「小時候吃了不少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