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分鐘璞玉睡眼惺忪的站在門邊,白色細麻紗的長睡袍令她看來好清雅。
「什麼事吵醒我?」她半張眼楮。
「你听見有女人哭嗎?你听見——」他停止說話。他清清楚楚看見她眼淚還在滴,她分明是哭過的。
「女人哭?你又發夢?怎麼會——」她模模自己臉,也呆住了。「怎麼我會哭?」
「你在發夢,是不是?」他神色凝重的捉住她的手。「你夢見什麼?」
「我沒有發夢。」她摔開他的手。「完全沒有,我睡得很好。」
「說謊。」他沖進臥室,翻開枕頭看見上面濕了一大片。「你看。」
「我不知道。」她莫名其妙的瞪大眼楮,睡意全消。「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夢見什麼。」他吼起來,聲音恐懼。
「沒有夢,絕對沒有。」她退後一步。「我覺得很好,我不知。道自己哭,我也不悲傷。」
「璞玉,」他雙手把她捉得緊緊的。「想清楚,到底什麼事令你哭?」
她仔細的想了一陣,腦中一片空白。
「真的沒有任何事。」她肯定的。
「但你的確流眼淚,是不是?我真的听到那細細哀哀絕望的女人哭聲,我為此突然清醒過來。」
「我不明白這是什麼,但決不是夢,」她正色。「沒有理由夢了我不記得。」
「去看心理醫生,問問是什麼緣故。」他還是全身充滿了緊張。
「要看一起看,算我陪你。」她笑起來。「不應把所有的夢看成都有原因。」
他雖不認同她的話,卻又說不出原因,只好沉默下來。
「我去煮咖啡。」她已全無睡意。
她把咖啡送到司烈面前,他還在沉思,一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
「人沒有原因是不會那麼傷心絕望的!」他堅持。「你一定夢到什麼又或者見到什麼?」
「不要嚇我,沒有就是沒有。」她不服。「我有什麼理由騙你?這是小事一件。」
「不不,最近只要與夢有關的,我都神經緊張,惶惶不安。」
「明天一早,心理醫生。」她舉舉杯。
「現在我就想見她。」他說那位風度氣質極好的女醫生。
「人家是誰?肯二十四小時OnCall?」
「我怕——」他怔怔出神。
「怕什麼?」
「遲了。」
「遲?遲什麼?你越來越神經。」
「我不知道。」他神經質的。還是以前那個莊司烈嗎?「我只強烈的感覺到有事情在暗中進行著,不好的事情。」
「什麼叫強烈感覺?」她審視著他,失去了自信與驕傲。
「說不出。仿佛下意識知道。」司烈說。
「完全不懂。告訴我,司烈,這次回香港之前你還去過哪里?」
「巴黎。只是巴黎。」
「我是說前一次,兩三個月前的那次。」
「沒有。只是從紐約來。」他問︰「什麼事?」
「看看你有機會撞邪。」她大笑起來。
「不要開我玩笑,我絕對認真。」
「半夜被你吵醒,我能不陪你絕對認真嗎?」
「在這些與夢有關的事上,你為什麼總不肯像董靈般認同我?」
「因為我不是她——」
電話鈴突然響起,清晨中格外驚人。璞玉連忙跳起去接听。
她听到一把細細的、悲哀的、絕望的女人哭聲由遠處傳來。心髒一陣收縮背心也發涼。這是什麼人開玩笑。
「誰?誰?什麼事?你是誰?」她被這電話和女人哭泣嚇得魂飛魄散。
「司烈在嗎?司烈。」女人還是在哭。董愷令?是她嗎?
「請——等一等。」她把電話交給司烈。從心里發出來的顫抖傳遍全身。
這個時候,細細哀哀絕望的女人哭聲?她不能忘了剛才司烈敲開她門時的驚怖欲絕的眼光。
把視線轉向司烈,只見他失魂落魄,臉色青白得不像人樣,眼中一片沉寂,仿佛死了一般。他的嘴唇在顫動,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董愷令講了什麼?
像機器般的收了線,他全身像失去了支持般,迅速滑落地上。淚水不受控制的簌簌而下,無聲的、寂靜的。
「是不是董愷令?司烈,發生了什麼事?」璞玉驚怖未過,卻撲到他身。
沒有回答,他已變成泥塑木雕。
「司烈,」她不受控制的全身震抖,及時抓住尚存的一絲理智,倒一杯酒,不由分說的從他嘴里灌下。「清醒冷靜,發生了什麼事?」
「愷令她——她!」司烈總算醒轉。
「她怎樣了?」果然是愷令。
「她——她——她說——」眼淚停止,眼中竟是一片廢墟。「她說——」
「還要不要酒?你一定要鎮靜。」
他青白的臉上浮起一抹怪異的紅暈,益發令她看來不正常。他看來根本听不見她的話。
「她說——她說——那是沒可能的,四十八小時我們還在一起,我們慶祝生日,我們——約好了三星期後再見。她說——她說——」
「董靈怎樣了?」璞玉听出大概?心中一下子縮成一堆。是,那是不可能的。
「愷令說——」他深深的吸一口氣,顫抖說︰「她去了。」
去了?那是什麼?去了哪里?或是或是——去世了?天。木可能。才多少小時呢?世界怎可能在一剎那間變色?
她膛目結舌,連話也不會講。
一大段悲痛哀傷絕望的沉默在他們之間流過,晨光初現,會是個晴朗的好天氣。屋中的兩人卻已成化石。
人生瞬息萬變,渺小脆弱的人類將怎樣面對?怎樣應付?這些瞬息變化真是早定?
「你——將怎麼做?」璞玉先醒轉,但仍有做夢的感覺,太不真實了。
司烈的眼楮遲緩的轉動著,靈魂並沒有完全回到身體中。
「去——愷令家。」他的聲音枯干。這個感情豐富的男人是第一次真正戀愛。
「我陪你去。」她慢慢站起來。
他卻坐在地上不動。
她看他半響,眼中淚水盈盈。他真正傷心了,是不是?
伸手去扶他,竟發覺他全身骨頭僵硬,要用好大好大的力量才扶得起他,而且,仿佛听到他的骨格「卡卡」作響。她駭然,他怎麼了?
他顯然也知道自己的衰弱,用盡力量支持著自己,卻也好半天邁不出第一步。
他受了致命的打擊。
「我們走。」璞玉拿了車匙扶著他。
「璞玉,那不是真的。」司烈啞聲說。
善良的她多想這麼告訴他︰「這不是真的」,然又能騙他多久?
「讓我們去看看事實真相。」她說。
只能這麼說,是不是?愷令不可能拿這種事開玩笑。但,這麼短的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生命,太不可靠了,就像愛情。
他勉強隨她出門,下樓,上車。她努力集中精神把車開到愷令家。
愷令的二層樓花園洋房在清晨仍然燈火通明,並沒有太多閑雜人。悲痛中,愷令仍保持著冷靜與高雅。
她的眼楮又紅又腫,穿黑衣黑褲,沒有化妝的臉仍然清秀,仍留著昔日美麗的余輝。
「事情太突然,我兄弟從新加坡打電話來,真的太突然了。」她已無淚,只深沉的嘆息。「她還那麼年輕,怎麼想得到呢?」
「她是——怎麼去的?」他問。從愷令臉上仍看到董靈的影子,他的痛苦更甚。
「我也——不清楚。」愷令明顯的回避了.他的眼光。「等進一步消息。」
「不可能,我們才分開四十八小時——」
「你——不該在巴黎。」又是悄令深沉的嘆息。「你去——做什麼呢?」
「我們相愛,我為她慶祝生日,我們不想分開太久——」他激動的。
「司烈——」璞玉輕輕用手制止他,她希望能令他平靜些。她已听出愷令話出有因。「讓愷令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