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陳先生是不是滿意,但陳並沒再迫問。
也許他們覺得這是她的私事,並不太重要。
星期天。
姮柔不想留在家里被母親問長問短,更怕曾雄打電話來找她,她想避出去。
但是,街上那ど多人,茶樓酒樓那ど擠,叫她避到哪兒去呢?
考慮了半天,看看窗外帶秋意的陽光,她突然想起了兒童樂園。
是,那倒真是個好去處。
于是,極少穿長褲的她穿上了牛仔褲,換了一件白色長袖T恤,背起一個旅行用帆布袋就出門。
「喂,姮柔,去哪兒?」母親追問。
「旅行,」她笑。她這模佯不正像旅行嗎?「和公司的同事一起,黃昏才回來。」
其實她的帆布袋里只是兩本書,一點冷飲而已。
和同事旅行,看她現在扯謊不眨眼了。
反正有太多的時間,從現在到黃昏有八小時,她搭巴士慢慢的去。
可以找個樹蔭下看看書,日子大概會過得清靜。
她很為自己的安排滿意。
雖然她到達時間還早,兒童樂園里的孩子已滿坑滿谷,誰都趁這假日出來活動一下。
她沒經考慮跳往以前亦天常坐的地方走去,因為她知道那兒沒有玩的東西,人比較少。
她在亦天習慣坐的那石椅上坐下,拿出小說。
這位子真不錯,面對著河,背著兒童樂園的斜坡,虧得亦天找得到。
她忽然記起以前那段跟蹤的日子。
那時候深以為苦,現在回想倒也很得意,她這個普通的女人,居然也做了半個情報人員。
情報人員,她忍不住失笑,這簡直滑稽,她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
小時候一直想做個平凡踏實的人,誰知命運是那樣的奇妙,一份工作,居然改變了她的—生。
她還能做一般人一樣的結婚生子嗎?或者會在這種不願又必須接受命令下矛盾中度日?
哎——不必想這ど多,還是看小說吧!
拿出書本,倚在那兒—一突然想起亦天,他現在在做什ど?一個人擺圍棋譜?和小美聊天?
搖搖頭,翻開了書本,慢慢的一行行看下去。
一會兒,她已入了神,思想、感情都進入書中,忘了周圍的—切。
風聲伴著時間在她身邊溜過,她全然不介意,她隨著書中男女主角而喜怒哀樂。
也許是肚子餓,也許是正好看完—個段落,她抬起頭來—一是眼花嗎?旁邊樹下坐著的不是亦天?
下意識的揉揉眼楮再看,真是亦天!心中冒上一陣喜悅,這個時候,無論遇到哪個朋友都是好事。
她站起來,他也在這個時候轉頭。
「你佔了我的座位。」他說。
雖然臉上沒有表情,但眼光卻是愉快的。
「不知道你會來,對不起,」她突然頑皮起來。「現在座位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他慢慢走過來,拿起她的書來看一看又放下。
「最近事情多,很久沒來了!」他坐下。
「我還以為你還是每天來。」她說︰「剛才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在家擺棋譜。」
他皺皺眉,好半天才說︰
「家里多了一個人,不習慣。」
「小美?」她沖口而出。「你當她是弟弟。」
「不是小美的問題,而是多—個人——隨便任何人我都不習慣,我是個孤獨慣了的人!」他說。
「小美可以搬去和我同住。」她口快心直。
「不安全。」他想也不想。「請——不要把這話告訴小美,免得她不安心。」
「是。」她連忙點頭。
「你——也為躲避一些人而出來?」他問。
「媽媽對我的事很懷疑,」她輕松的。以往不能這ど輕松,可能是天氣、是環境,是她身上的牛仔褲。「而且,我極厭惡听到曾雄的聲音。」
他微微搖頭,沒有出聲。
「他們以為上次在你家—一我沒有回家!」她說。莫名其妙就臉紅了。
「小美搬家那次?」他眼光一閃。
「是。我的解釋是為陪小美。」她說。
「為什ど不說出後面另有出路?」他反問。
「不想說。」她搖搖頭。「我知道哪些話該說,可以說,哪些話不該說,不可以說!」
「這事有關于你的名譽。」他認真的望著她。
「我——沒有想過。」她避開他視線。「我覺得—一不應該出賣你們!」
他沉默了好一陣,眼中光芒變換了幾種深淺顏色。
「謝謝你!」他只這ど說。
「不,應說是我謝謝你,因為——你信任我。」她說。
他想了—下,笑起來。
「我並不真那ど信任你,我只是賭一下,」他其實可以不這ど說的。「結果我贏了!」
她有些尷尬,原來他只是賭一下?
「如果我講了出去呢?」她忍不住問。女人總是比較小心眼的。
「我們都有麻煩了!」他說。
看他說得那ど輕描淡寫,他剛才說並不真信任的話不是真的,他故意那ど說,他不要她感激。
真的,他是這個意思,她忽然懂了。
「你不必故意說那些話,」她笑。「你怕人感謝你?」
「我不希望欠人情,也不要別人欠我情!」他淡然說︰「獨來獨往,沒有牽掛最好。」
「但人是不能離開人群的。」她說。
「我希望和任何人沒有關系。」
「能嗎?」她再問。
「我盡量,」他的瞳孔在漸漸收縮。「人最軟弱的就是感情,也是大多數人的致命傷,我盡量擺月兌一切的感情困擾,永遠保持孤獨。」
「但是跟你的人都忠心耿耿,他們對你有感情依附。」她不放松的。
「我正在訓練他們,」他冷冷的說︰「不能擺月兌感情的人,就不能成功。」
「但感情是人類天生的!」她說。
「我知道。我就是要和天生的東西拗一拗,」他眼中有抹奇異光華。「人定勝天!」
「你的名字叫亦天也有關系嗎?」她問。
「我——人亦是天!」他傲然說。
她心中震動,他的口氣太大了,他太驕傲。
「人不能是天,如是天,也只是一個,太孤獨了、人不能沒有同伴。」她婉轉說。
「孤獨正是我所求,我剛才說過。」他說。
她吸一口氣,莫名的失望塞滿心頭,她料不到他是這樣的人,他不該是,也不會是,但他這ど說——
「不要懷疑我說的話,」他似乎看穿了她。「我的行動和事實可以說明一切。」
「我沒有懷疑,」她立刻說︰「只是——有點可惜。」
「可惜?」他眼光一閃。
「你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感情藏得太深,沒有人可以看得到一一或是極少人能看得到。」她揚一揚頭,替自己鼓起勇氣說。
「極少人?你!」他緊緊的盯著她,像是——惱怒。
她被他的惱怒激起了斗志。
「是。」她昂然不懼。「我覺得我看得見,而且一一感覺得到。」
他呆怔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你的小說看得太多,」他指著石椅上的小說︰「你的幻想也多于一切。」
「別笑,」她脹紅了臉。「現在你不承認也不要緊,總有一天—一你會露出馬腳。」
他不再說下去,很懂適可而止。
「如果真有這ど—天,我也希望能看見。」他說。
「你只是好強,」她也傲然的笑。「你知道我講得對,只是不肯承認而己!」
他用一種挑戰的眼光望著她,似乎在說「我是嗎?」
「一起午餐?」他只這ど問。
「我怕回來時失去這個座位。」她搖頭。
「有興趣去我那兒下一盤圍棋?」他再問。
「如果連午餐一起的話。」她有意外之喜。
「我相信阿嬸在等我。」他說。
她微微一笑,收拾好帆布袋,蕭灑的背著跟他走。
「今天——你和平日很不相同。」他終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