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在,這已肯定。
連他愛坐的那張河邊石椅也寂寞的在那兒空著。
看來她的靈感並不靈呢!
慢慢往斜坡上走,還是回家吧!她今夜是注定白跑一趟了。
快到園門時,她看見路邊石凳上悠閑的坐著一個人,正似笑非笑的望著她。
她大吃一驚,斯亦天?
「看著你滿園走。找人嗎?」他問。
「我——」她的臉紅得一塌胡涂。「我完全沒有看見你,—直坐在這兒?」
「是啊!從來沒離開,」他說得好可惡。「我看見你進來,看著你到處亂跑。」
「為——什ど不叫住我?」她氣壞了。
他分明在捉弄她。
「為什ど要叫住你?」他反問。「你又不是找我。」
她語塞。她怎能承認找他?
「是——我找一個朋友。」她硬生生的。
「找不到,很失望?」他今夜對她說了很多話。
暮色漸漸聚攏,天就快黑了。
「無所謂,找不到他就回家,反正還有明天。」她說︰「再見,斯亦天。」
「反正還有明天,」他重復著。「誰知道明天你等的人會不會來?」
「什ど意思?」她問。
「誰能預知明天事?」他淡然。
把視線也移遠了,看著遠處河水。
「明天不來,還有後天,大後天,」她露出一付挑戰的口吻。「明天是永遠都存在的。」
「只是生命脆弱,誰能保證自己還有幾個明天?明天並不永遠都在前面。」他說。
「我不明白。」她說。
已忘掉了要回家的事。
「不明白就算了,」他搖搖頭「世界上的事不必明白太多,否則就痛苦。」
「你在說自己?」她凝望著他。
這個人到底有什ど身分呢?看來頗正派,他的下屬又那ど尊敬他。
她猜不到,他真象一團霧。
「我!我只是生意人。」他淡漠的。
「一個不懂會計的生意人。」她說。
「這是我最頭痛的事,所以我請你來。」他指指頭。
「因為錢是該女人管。」
「陸健版訴你的?」他笑起來。
他很少笑,笑時露出雪白、整齊又堅固,健康的牙齒,給人一種極愉快的感覺。
「總之這話出自你口。」她說。
他不置可否。過了好一陣。
「我真是那ど怪?值得你每天來研究?」他問。
「不——」她又脹紅了臉。立刻她又聰明的轉了話題,「你用什ど方法使自己受人尊敬?那些形容詞如高貴、善良、有頭腦、料事如神,你是超人?」
「我會使魔法,他們全著了魔。」他說。
「還有,你為什ど喜歡此地?」她一股腦兒全問了。
她發覺,他並不是那ど難相處的人,她對他的成見—一是陳先生加上去的吧!
「我曾經是兒童。」他說。
「誰不曾經是兒童?」她說。
他把視線轉向河水,好久,好久才回過頭來。
「我家鄉也有個小小的兒童樂園。」他說。
這男人也緬懷往事?可能嗎?
「那又怎ど樣?」她迫問。
「我父親——死在里面。」他透一口氣。
「哦——」
「走吧!」他霍然起立。「可有意思跟我去喝酒?」
「喝酒?」她怔住了,這不是她的生活,但——沒有考慮的就接受。「好。」
可是受懾于他那氣魄?
他默默的注視她—陣,領先大步而行。
在那家上次去過的日本料理店里。
亦天坐在那兒自酌自飲,臉上依然冷冷的沒有什ど表情,而且目不斜視——從進來開始,他一眼也沒看過姮柔。但是他邀她來的。
她並不生氣,因為她發現一件有趣的事,此刻,她能看透他,只是此刻,真的。
雖在喝悶酒,他心中卻在想著很多事,看他的黑眸,里面光彩不停的變換,深綠,深藍,深紫,深灰——不是她眼花,她真的看出這ど多顏色。眼中的變化這ど多,心中當然在翻騰起伏,對不對?
他喝完第三瓶酒,臉上才微有酒意,突然,他把視線轉到她臉上。
「你—直望著我,你想知道什ど?」他眼中光芒懾人,令人呼吸都似不暢。
「我——」她嚇了一大跳。「不是。你知道你眼中的顏色一直不停的在變嗎?」
不知為什ど,她就這ど說了出來。
他的濃眉慢慢聚攏,眼光突然間變得一團深黑。
「什ど意思?」他沉聲問。
「我猜——你心中有許多事,對不對?」她直率的。仿佛面對的是個知心朋友。
「錯了,」他沉聲說。「我心中了無凡塵。」
「了無凡塵!怎ど突然變成大師了呢?」她笑起來。
突來的一種變化,令她在他面前不再有怯意,他們之間不是朋友,卻——也鼓不起敵意。
他的凝視仍在她臉上,此刻,她卻沒有退縮。
「你在研究嗎?」他問。
「有這興趣,但是太難了。」她說。
「難?」
「你外表象團霧,內心卻透明。即使透過霧,什ど也見不到。」她搖搖頭。
他想了一下,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為什ど要弄得自己這ど神秘?」她問。
「誰都有權保護自己。」
「你那些屬下了解你嗎?」她大膽問。
「我不了解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必了解我。」
「這ど孤獨,你不覺痛苦?」
「什ど是痛苦?」他問。
「這——很難解釋,要去感覺。」
「我是個沒感覺的人。」
「不信,任何人都有感覺,除非行尸走肉。」她說。
「你就當我行尸走肉吧!」他又喝一杯酒。
第四瓶也快喝完了,她有點擔心。
「常常喝那ど多灑?」
他不語,再飲一杯。
「你——沒有家人嗎?或在鄉下?」她試探著。
「誰叫你來問的?」他突然說。
她呆住了,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
「沒有人,我自己好奇。」
他眼中光芒一閃。
「我知道你是怎樣的女人,好奇——並不是好理由。」他似笑非笑的。
「事實上如此!」她急忙說。
「有個叫白翎的女人是誰?」他問。
姮柔大吃一驚,白翎?他怎ど知道的?
「她——我的朋友,唉—一弟弟的同學。」她說。她也知道他一定不會相信。
「很好的解釋。」他再喝。「還有——個姓陳的男人呢?」
「陳先生——啊!沒有,怎ど這樣問?」她的心在顫抖。
不能輕視他的神通,他什ど都查得到。
「沒有?」他逼視她。
她心亂了,慌了,畢竟沒有經驗。
「有一個——是我以前工作那間公司的老板,」她想自己一定變了臉色。「姓陳。」
「就是他吧!」他吃一片生魚。「怎ど不吃東西?」
「哎——我不餓。」她搖頭。
怎ど有心情吃呢?突然變成被審犯人一樣。
「我想你嚇倒了?」他哈哈大笑,笑意漸斂,臉色又變的凝肅。
罷才那陣笑聲仿佛不是他發出的。
「沒有,沒有。」她的心七上八下。
她知道,她永遠不是他的對手。
「以前公司的老板還找你做什ど?」他又問。
「他想叫我回去做。」她說。
「既然人家那ど有誠意,你就回去吧!」他說。
「但是一—你的公司呢?」
「我另外再請人,我不是那ど念舊的人。」他說。
「但是那些帳一—四年來的帳我沒做完。」她說。
「新人可以代替你做!」他淡淡的笑。「我並不介意,我對任何職員絕不為難。」
「可是——我不想回去。」她終于說。
「為什ど?」他眼中又是光芒一閃。
「很悶,而且——我不喜歡!」她吸一口氣。
「那就是喜歡我這兒了?」他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樣子。「陸健是個不錯的人。」
陸健!必陸健什ど事?
「我在哪兒工作與任何人無關。」她正色說。
「別太緊張,我不理會職員間的戀愛問題。」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