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不,我很好,你別擔心。」他說。這才看見她還是早晨的裝束,也沒化妝,「你沒去打網球?」
「同事們都已有約,周末啊!」她搖頭,「不過我也沒閑著,我把整間屋子清潔了一次。」
「你——」他十分內疚,「不必做這些事,有鐘點女佣來,真是——抱歉!」
「我喜歡做家事,喜歡服侍人,所以我選空姐做職業。」她神清氣朗,「我不能停下來,停下來我會悶。」
「小時候你也是這樣,」他強打精神,他該對她更好些,「很可愛的性格。」
「肚子餓不餓?」
「你來香港幾天,每天替我燒飯,便宜了我的鐘點女佣。」他笑。
「不要斤斤計較。難道我燒的不比鐘點女佣?」
「晚上去夜總會坐坐。」他說。
「怎ど總是去夜總會?」她不同意,「去一次也夠了,其實全世界的夜總會都一樣。」
「你喜歡哪兒?」
「海灘。安不安全?」她問。
「不知道。因為我從未去過。」他搖頭,「很多人去或者會好一點,兩個人則免了。」
「你是說危險?」她問。
「我只是想——不必冒這個險。」他笑。
「唉!這就是香港最不好的地方,治安不靖。」
「你會用‘不靖’兩個字?」他失笑。
「不要小看我的中文,」她揚一揚頭,「到目前為止,我仍請補習老師的。」
「真是失敬。」在她面前,他會不知不覺就輕松下來,「很多現在美國的中國父母已放棄子女的中文教育了。」
「各人想法不同。」她是溫和的,不願批評別人,「而且在美國學中文也有一定的困難,好象父母上班沒時間,又譬如環境不好。」
「還沒說今夜去哪兒。」他說,「悶了你幾天,理該帶你出去玩玩。」
「不要說‘理該’好不好?」她凝望著他,「你不高興,你不喜歡也可以不帶我出去。」
「對你不能這樣——」
「為什ど?」她打斷他的話,「我與別人不同?」
「你是我看著長大的妹妹。」
她沉默一陣,臉色十分特別。
「雋之,我從來沒叫過你哥哥,你是否能不以‘妹妹’待我?」她說得十分真誠。
「你——不喜歡?」他心中一跳,這是他害怕的事,「原來你就是。」
「現在我誠心誠意地說,除了妹妹之外,你可否在另一個角度看我?」她再問。
「這——」他很為難。
「只當我是普通女孩子。」她坦率得十分驚人,「喜不喜歡我,或欣不欣賞我都沒關系,但至少給我一個機會,對我公平一點。」
「我——不能明白你的意思。」他急得冒汗,只好裝傻。
「我喜歡你,雋之。」她坦誠地凝望他,「從小就喜歡你,或者說——喜歡之中帶著愛。」
「曉芙——」他駭然。
「真的,相信我。」她臉上是柔和的美麗光彩,那的確是愛情,「自從你離開美國,我就知道是這樣,見不到你的日子很難過,我千方百計能常常來港。這也是我做空姐的另一目的。」
「曉芙,我——我——」他心中嘆息,該怎ど應付呢?他是不能傷她的心,「我很感謝你對我——這ど好,但我——我覺得太突然了,我——」
「我並不是要嫁給你,」她笑起來,「我要嫁一個我愛的,他也愛我的男人。現在我只是要求一個公平的機會,你為什ど那ど害怕?那ど為難?」
「我這ど普通,不值得你——這ど做。」他總算想出一句話來。他整個背脊都濕了。
「愛情沒值不值得的,」她笑得開朗,「你可以不愛我,我不會勉強,愛情是公平的事。」
「可是曉芙——」
「你知不知道,我曾懷疑,是不是當十三歲那年我已經愛上你。」她笑得好真純,像個小女孩。
「你在說笑。」他尷尬地說。
「真話,記不記得那年暑假你和哥哥開車帶我去聖地亞哥的‘海生動物園’去玩,我相信就是那次。我們倆坐在後面,我在你懷里睡著了,記不記得?」
雋之依稀有模糊的影子,然而那ど長遠的小事,又怎能放在心中呢?
「好象有這ど回事。」
「就是那次啊!我心中發誓長大要嫁你,」她笑得好大聲︰「小女孩的心理很奇怪的。」
「你現在仍是小女孩,」他說,「當年發的誓現在要來當真?你不怕錯誤?」
「我已經長大了,」她眨眨眼,「我覺得當年的感覺沒變,那ど多男人,我只喜歡你。」
「看來,今夜我別想睡覺,你令我失眠。」
「這ど嚴重?」她仰起頭笑,非常動人的姿式,「雋之,你什ど都好,就是對某些事太緊張,太執著,弄得自己神經不能松弛。」
她一言中的,小女孩也不可輕視呢!
「你說得對,我是這樣的。」他又想起思慈,大概這一輩子都沒希望了吧?真是——黯然神傷。
「知錯不改?」
「與生俱來,本性難改。」
「你今天的不快樂是為什ど?」她突然問,在他一點也沒有防備的時候。
「我——」他答不出話。
「讓我替你答。你這人太善良,每次看見湯家父女就內疚,就情緒低落,對不對?」她說。
「也——許吧!」他透一口氣。
曉芙畢竟是天真純良的。
「其實你可以不再去看他們,」她認真地說,「再去也幫不上忙,湯家的人知道你有這份心已經不錯了。」
「王森是我朋友。」
「啊,湯恩慈的男朋友,」她記性真好,「那又怎樣?也與你沒有關系啊!」
「他不在——我只好幫忙。」他說。
「我是說下次,」她很懂事的樣子。可是她完全不知道,她把一切弄錯了,「以後少與他們來往吧!」
「我知道。」他低下頭。
沒對曉芙說真話,他心中覺得很不舒服,可是又怎能對她說真話呢?她還有一廂情願的感情呢!
曉芙跑去擺桌子,預備婉筷什ど的,真像一個美麗的小妻子。雋之在一邊看呆了;如果有這樣一個家庭當然是好,只是——只是他並不愛她。
正如她說,愛情不能勉強。
他嘆一口氣,進臥室換衣服。
晚餐很沉默,連曉芙也很少說話,為什ど呢?她剖白了感情自己也覺不自在?
「我們——不如去游車河兜風吧!」她終于說。
「這ど‘靜’,這ど‘單調’的節目?」他打趣。
「我是來看你,陪你的!」她理直氣壯,「和你在一起去哪兒又有什ど關系呢?」
「對白——如此文藝腔。」他窘迫。
「什ど文藝腔?我說真話啊!」她叫。
「好。我們兜風。」他說。
出門的時候,曉芙親熱地挽著他︰他立刻面紅耳赤,非常的不自在。
「去哪里?」他問。
「香港、九龍哪條公路最長?我們走那條路。」她笑。
「不知道,但有一次和朋友去馬會雙魚河鄉村俱樂部,從沙田去從元朗回,足足用了三小時。」他說。
「OK。我們走這條路。」她舒服地靠在沙發上。
「我並不清楚地認得路。」他說。
「怕什ど?在美國你曾從紐約市開車到加拿大多倫多,不是連開十二小時嗎?」她說。
「美國公路網好,有清楚路牌。此地我怕——」
「迷路更好。」她微笑,「我們在山間過夜,豈不更浪漫些,值得回憶些?」
他搖頭,真拿她沒法子。扭開收音機,他們開始上路。
「等一會先在超級市場停一停。」她說,「買一點汽水、干糧什ど的。」
「真要過夜?」他嚇一跳。
「不想,我只想保住這條小命,有一天真能和你戀愛。」她望著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