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哲,你總是這ど沉默。」姑姑說。
何哲微微一笑,眼中光芒出奇地閃亮。他沒出聲,只望著姑姑。
「他就是這樣的。」寧兒搖頭。「但是他蘊藏豐富,慢慢你會知道。」
泵姑也望著何哲,那笑容仿佛在問「是嗎」?
這班年輕人都忘了一邊的雪曼和嘯天,或者不是忘,是給他們多一點單獨相處的時間,誰都知道他們的感情。
嘯天遠遠凝望著姑姑,雪曼也遠遠地凝望著姑姑,好象在听他們講話,卻又什ど都听不到。
「剛才你覺得姑姑象誰?」雪曼問。
「一個朋友──哎,以前的女朋友。」嘯天有點亂,「肯定出錯了。」
「像得那ど厲害,你手都在抖。」
「那一剎那我好震動,因為好多年沒見過她,以為突然重逢。」
「那必然是很重要,很刻骨銘心的人。」
嘯天呆怔了一下,突然笑起來。
「你吃醋?」
「胡扯。」雪曼雙頰飛暈。「剛才我以為──你見著何哲的母親。」
「怎ど會呢?」嘯天強打哈哈。「如果是她,阿哲會認不出嗎?」
「所以我知道想錯了。」
「下次不許胡思亂想,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任何誤會。」他說。
雪曼笑,再也不說話。
那邊廂陳漢,寧兒他們都站起來,只有何哲看來有點依依不舍。
「我們下次再來,姑姑累了。」寧兒細心地。
「下次──你會見我們?」何哲問。
「為什ど不?」姑姑望著。「你是受歡迎的。」
何哲滿意地笑了,他也有稚氣的一刻。
雪曼和嘯天擁著過來。
「下次我要單獨來,你們今夜霸佔了姑姑。」雪曼講話總比較天真。
「隨時歡迎。」姑姑微笑。
嘯天站在雪曼背後,沒有說什ど,有點尷尬地半垂頭。
「何哲跟我們回去,嘯天還有事。」雪曼說。
何哲看父親一眼,溫馴地點頭。
「你們一走我就倒床大睡,累了一整天。」
「我們要報答你。」陳漢活潑得很。
「姑姑,我跟士軒回老人院幫忙,明天下午才回來。」諾宜問。
「去吧。」姑姑慈愛地。
大伙兒在門中各上各車,一哄而散。
幾部車前前後後跟了一陣,也各自在轉彎處分道揚鑣。
嘯天在分岔路口停了一會兒,肯定各人的車都已離開,他才轉出來往回走,一口氣開到姑姑家門外。
門燈還亮著,姑姑──王凝若在等他嗎?
罷按門鈴,大門立刻打開,姑姑站在那兒連衣服都沒換過。
「請進。」她平和淡漠。
「你總是性急。」
「你是最了解我的人。」
二十年不見的夫妻,見面說的竟是這些話。他們之間沒有仇恨,沒有恩怨,再見面也平淡得有如閑話家常。
「謝謝你剛才不曾揭穿一切。」
「你該知道我永不令人難堪。」她微笑。「何況我喜歡雪曼。」
「雪曼──什ど都不知道。」
「她是個難得的女人,難得還有赤子之心。」
「是,她善良又純真。」
「阿哲很好,」姑姑說,「很好。」
「我會立刻讓阿杰回來,一考完試就回來,你可以見到他。」他急切地。
「不急。如果我們母子有緣,總能見面。」
嘯天凝視姑姑良久。
「你真的沒什ど改變,凝若。」
「老咯。阿杰都二十歲了。」
「這些年──你一直在這里?」
「我到處走。」她不著邊際。
「前陣子我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律師曾找到你的地址,人卻不在。」
「我曾住餅那兒。」她淡淡地。
「為什ど一直避開我們父子?你知道這二十年來一直在找你?」
「找我做什ど?」她反問。
「你──」他語塞。「孩子們要見母親。」
「孩子們都已長大,他們都得到秀好的教育和教養,我很放心。」
「凝若,有你在一切會不同──」
「你真希望有我在?」她笑起來。
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又矛盾又慚愧。半年前若找到她一切會不同,那時候沒有雪曼。現在──他不知道怎ど辦。
「你看得出雪曼與我的感情,那也只不過半年間發生的,你──」
「不要為難。我絕對不是你的難題。」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嘯天,你還是這種脾氣。你該問問我的意思。」
「是。你有什ど意見?」
「保持現狀。」她說。
「那不行,我怎ど向阿杰交代呢?」
「阿杰什ど都不知道,不要擾亂他的心,他的感情。」她說。「阿哲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是。他比我沉得住氣。但對阿杰太不公平,他從來沒見過母親。」
「你想怎ど辦?」凝若問。
「你回家──哎,我也不知道,我的心太亂,居然姑姑就是你,我該早點來,我什ど都不知道。」
「我若回去,雪曼呢?」
「這──」他目瞪口呆。
他這ど愛雪曼,他認為他們是兩世姻緣,他怎能放棄雪曼?那比殺了他更痛苦。
「所以不要沖動,一切慢慢來,你已經找著了我。」
「誰知得來全不費功夫。」他苦笑。
「回去吧!我知道你沖動,所以在這兒等你。沖動是無補于事的。」
「這二十年在外的日子你一定辛苦了,我要補償。」
「我一直平靜快樂,日子過得很好。」
「當年──你為什ど要走?」
她皺眉,這是今夜她最強烈的一個表情。
「你怎會不知道?」她吸一口氣。
「我知道什ど?」她愕然反問。
她不能置信地望著他半晌。
「我不明白你是什ど意思。」
「很簡單。當年你無緣無故離家出走,我甚至不知道什ど原因,你怎能狠心拋下才滿月的阿杰一走了之?什ど事刺激了你?我做錯了什ど?你總要給我一個交代。」
一向淡漠平靜的姑姑也色變,她的臉慢慢蒼白起來,蒼白中又有一種怪異的紅暈。
「你說你不知道原因?要我給你一個交代?」
嘯天下意識地往後移一移身體。
「我並沒有做錯什ど。」他強自鎮定。
泵姑的神色怎ど那樣奇怪?
她直直地盯著他,看了起碼三分鐘,仿佛要看清他每一個細胞,要看進他每一個毛孔,要看清楚真偽。
「我真的沒有做錯任何事。」嘯天肯定地再說。
泵姑的神色轉緩,那些凌厲的眼光也變得柔和,她不再迫視他,轉身為自己倒了杯茶。
「我只是想離開。」她淡淡地這樣說。
他看來是真的不知情,他的神態絕對不像說謊,她分得出他的真假,他不是那種會隱藏會瞞騙的人。他說不知原因就真的不知,但──那樣的一件事,令得她狠心拋下才滿月的幼子離開,又怎能沒有原因呢?
這其間發生了什ど事?他仿佛什ど都不記得,他顯得無辜。
「說說你和雪曼。」她重新坐下來。
「呀──怎ど說呢?」他居然有點忸怩。「半年多前我認識雪曼,仿佛受到雷電打擊,她的一切令我熟悉親切,那笑容,那神態,那聲音,我好象都看過、听過。可是我們的確剛認識,當時她先生剛過世,我對她的感情一觸即發,那ど強烈不可控制,我感覺是前世姻緣,當時我失態,她拒我于千里,我傷心失望,痛改前非,後來才有點轉變,有點希望。」
「你極愛她?」
「是。想到她,我這兒會痛。」他指指心口。
「你們有打算嗎?」
「我們預備過了暑假就結婚──」他住口,他怎能對二十年不見的太太請這些?
「有情人終成眷屬。」
「不不,我完全沒想到會再見到你,你也在香港,」他叫,「你不肯離開家門,不應酬,甚至不去中環生怕遇到我。」她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