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家人嗎?」雪曼天真地問。
「誰都有家人,我不是石頭里生出來的,」姑姑笑,「他們不在香港。」
「我的意思是你結婚了嗎?」
「來,」姑姑拉著雪曼的手,「你不是想學做蛋糕嗎?我教你。」
她帶雪曼到廚房,立刻就開始工作,不再給雪曼追問的機會。雪曼雖然不再出聲,心中卻有了最大的疑問和好奇。
泵姑有一段怎樣的往事?
晚上回家和寧兒說起,寧兒眨眨眼。
「諾宜說姑姑從來不離開家,連附近的超級市場也不去,她把自己圈在一個圈子里。」寧兒也感興趣。
「為什麼?諾宜還說了什麼?」
「或者是一種修行,現在流行。」寧兒說︰「台灣一個大官的兒子,拿了哈佛大學的MBA之後落發修行三年。」
「世界上的怪事越來越多,」雪曼說︰「姑姑今天對著一張照片看了起碼一小時,她發現我立刻就藏起來。」
「阿姨,快樂的事需要與人分享,悲傷大概最好放在心中獨自咀嚼,我們沒有這種經驗,但想來是這樣。」
雪曼沉默。
悲傷最好放在心中獨自咀嚼,是。的確如此,誰說她沒有經驗?
雪茹來電話,沒有任何消息,二十年前的事要追尋不是這麼容易。
「你當寧兒是自己女兒就行了。」雪茹說。
「以前不敢想,因為不可能。但現在我恨不得用我的一切換回她,畢竟她是屬于我和他的。」
「你會告訴他嗎?」
「不」雪曼下意識地尖叫。「不。我不會講,他根本完全不記得,我不會講。」
「不明白你的想法。他好嗎?」
「好。非常好,」即使在電話中,她的快樂滿足還是足以感染任何人,「我從來沒想過,我們還可以在一起。」
「他既然愛你,讓他知道二十年前的事不是更好?」
「不,我不冒險,」雪曼說,「其中有個我不明白的未知數,他怎麼會不記得我?」
「問過他嗎?」
「試探過,沒有病,沒有傷,當然不是失憶,我完全猜不透。我不冒險。」
「如果你快樂,雪曼,我不再反對,」雪茹愛這妹妹一如愛自己的女兒,「但那個人我總有點不放心。」
嘯天回來了,下了飛機提著行李捧著巨束白玫瑰直奔雪曼處。他雙手放在她肩上,長長久久地凝視她之後,透了一大口氣。
「我終于再見到你。」他輕吻著她面頰。
他對她非常尊重,非常禮貌,非常斯文,怕稍有不慎就會唐突佳人。
「我以為你會打電話來。」她滿足地。
「我把所有的想念積存起來,剛才見你那一剎那,有爆炸般的滿足。」
她微笑著搖頭,二十年前他就是這樣。
「嗨,」寧兒從樓上下來,「听見你的聲音,家里立刻熱鬧起來。」
「最動听的歡迎辭,晚上請你吃海鮮。」
「我?或是阿姨?」
「一起請。還有阿哲!」嘯天擁住寧兒的肩,像親切的父親,「見到他嗎?」
「幾天沒踫到。他替你上班。」寧兒說︰「他比你負責。」
「五十五歲我就退休,公司是他和阿杰的,怎能不多負點責?」
「五十五歲退休?這麼早?」寧兒說。
「只是計劃。」他望著雪曼。「目前我在等待更重要的工作。」
寧兒眨眨眼,心領神會地笑。
「你才下飛機,我讓廚房預備晚餐,」雪曼輕盈地往里走,「下次再吃海鮮。」
她一離開,寧兒就壓低聲音說︰
「她知道你在說她,她沒反對。」
「我緊張,」嘯天撫著心口,「對她,我全無把握。」
「以前你令太多女孩子緊張,沒把握甚至傷心,如今是報應。」
「告訴我我有希望,說。」他叫。
「你有希望,但你也有個默默的對手!」寧兒半真半假。「陳漢。」
「他沒死心?」
「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盡心盡力,你說為什麼?」寧兒小聲說︰「陳漢絕對有能力自己開律師樓,但他只替阿姨打理,名利都不重視,你想想,他為什麼?
「不一定是愛情,他人特別好,他是陸學森最得力的助手,他」嘯天說不出。「寧兒,別刺激我,他根本難得出現。」
「是。但每次出現,必令阿姨心生感激,印象深刻。」
「他太年輕了,他比雪曼小。」
「這是什麼理由?年紀?」寧兒笑。
嘯天沉默半晌,用力點點頭。「好。我明天找他。」
「找他做什麼?發神經。」
「男人之間的事,你不懂。」
雪曼再出來,吩咐寧兒打電話找阿哲,剛才的話再也續不上。當然,寧兒也沒放在心上,嘯天不是認真的。
直到陳漢打電話給她。
「寧兒,我想見你。」他說。
「哦?律師樓的事?」
「除了律師樓,我們不能談其它事?」
「OK,我下山。等我。」
「在文華咖啡座,不見不散。」他說。
以往常為了公事和陳漢見面,寧兒一點也不意外,雖然他今天語氣很古怪。
文華咖啡座上,陳漢已坐在那兒,桌上放著一盒好漂亮的蘭花。
「送給你的。」他遞過花,並輕吻她面頰。
「謝謝。」寧兒十分意外。「好漂亮。」
「新加坡的姑娘配蘭花,我的心思。」
「很好,很貼切的心思,但為什麼?」她的圓眼又黑又亮。
「討好你。」
「有這必要嗎?」
「前陣子太忙。律師樓工作啦,老人院基金會啦,如今剛松一口氣!」他說︰「陪我參加周末的晚會。」
「每次晚會總想到我,多少個女孩子拒絕了你?」她笑。
「如果你拒絕就是第一個,那麼我也不去,但你要負責想節目。」他盯著她看。
她歪著頭研究他的話,他的意圖。
「何嘯天見過你?」她問。
「何嘯天?為什麼?」陳漢詫異。
「隨便問的。」
「別把我的邀請告訴他,我不想在派對的一半他又來搶人。」
「記他一輩子仇?」
「也許。」他捉住她在桌上的手。「那得看我的機會有多少。」
寧兒沒有動,眼中卻浮起疑問。「我不是個浪漫的人,」陳漢的雙手都放在她手上,十分誠懇地凝望著她,「請告訴我,我們有沒有機會。」一半意外,一半仿佛也在意料中,寧兒沒有退縮也沒閃避。陳漢不是何嘯天,她也不是雪曼,她欣賞他的坦率直爽,勇敢肯定。浪漫,不是人人懂的。
「我完全不想去周末的晚會,如果不必我另想節目,我樂意參加的。」她微笑。
「寧兒。」他完全被鼓舞了。他不是那種英俊小生,但他令人舒服,最主要的他勇往直前,敢于擔當,一開始就擺明車馬,講明立場,不只是玩玩而已。
「你用上班時間約我出來只為講這些?」
「對自己沒有信心。」他真心地笑。「放工之後約你,你拒絕我會難以下台。」
「經驗豐富?」
「第一次出馬,臉皮特別薄。」他的眼楮因她而發光。「何況一直還有何哲。」
「他是兄弟。」
「直到跟他見過幾次,討論基金會時才肯定。」他搖搖頭,「我喜歡打有把握的仗,知己知彼。」
「在此之前,你眼中只有阿姨。」
「啊,雪曼,」他似在贊嘆,「她美好得太不真實,而且高高在上,我有自知之明,只宜遠遠地欣賞。」
「難得你不好高騖遠。」
陳漢呆怔一下,忍不住搖頭。
「你比我想象中更精明,完全不像二十歲的女孩,什麼也瞞不過你,那只是種迷惑,迷惑得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
「仿佛每個男人見了阿姨都這樣,難怪姨丈要把她關在溫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