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當年和姐姐雪茹同時懷孕,雪茹是喜事,她卻見不得光。她把自己藏起來九個月,生下女兒後就再沒有見過她,當年她站定在一個紅綠燈前,當年她心灰意冷,三個月後下嫁陸學森,隨他來了香港。
這其中二十年她不是不想不念,不是不痛心,而她沒法子,她沒有勇氣把當年的錯誤放在學森面前,她也不知孩子下落。
雪茹說,孩子一落地就有人抱走,是一戶不錯的人家,肯定會對孩子好。可憐的雪曼,連孩子一面都沒見過,雪茹說不見更好,免得見了面有感情舍不得。
當年的事她獨自承擔了,除了雪茹,除了大哥沒有人知道,甚至孩子的父親。孩子的父親,雪曼搖頭苦笑,世界上的事就這麼奇妙,這麼曲折迂回,他又來到面前。
他不但不知當年事,甚至不記得她。只說她似曾相識。他不像作偽,也沒有假裝的必要,這其中到底發生什麼呢?
雪曼無意識地走進置地廣場,她熟悉這兒就走了進來。一家精品店的女職員跟她打招呼,她茫然點頭,突然間就清醒過來。
是。現在是時候,她有這心就可以試試,就算找不到也總算試過。她下了決心,進精品店借電話召來司機,她回到家里。
迫不及待地,她打電話去新加坡找雪茹。
「我想回來。」雪曼激動地。「我要找她。」
「誰?我不明白。」雪茹在電話里一頭霧水。
「那孩子,姐姐。」雪曼流下眼淚。
雪茹在電話里沉默一下。
「為什麼?你怎麼突然這麼想?」
「你不知道,我再見到他。」
「啊雪曼,怎麼會?你告訴他了?」
「不。他不認得我,不記得當年事,但他對我很好。」
「不不不,不能再來一次,」雪茹叫,「他故意來找你,他假裝一切。」
「不是。」雪曼說︰「他現在和以前很不同;他的兒子和寧兒是好朋友。」
「雪曼」雪茹叫。「學森一死竟發生這麼多事,記得以前的教訓,離那人遠遠的,還有他的兒子,告訴寧兒。」
「並沒有發生什麼事,只是每次看見寧兒,我總想起孩子,她們應該一樣大。」
「這對你沒有好處,雪曼。」
「你可能打听到些消息嗎?」
「不能。當年他們帶孩子離開新加坡。」
「有名有姓,我們可以尋找,,姐姐現在環境不同,我渴望得回她。」
「人家養了二十年,肯還給你?」雪茹說。
「我可以作任何補償。」雪曼說。
「感情上的呢?」
「姐姐,請你幫我。」雪曼哭泣一如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她也這麼流著淚請求幫助,對這妹妹,雪茹永遠硬不起心腸。「求你。」
「我試試。」雪茹輕嘆。「對那人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我沒想過。」
「你還愛他?」雪茹問得無奈。
雪曼沉默。她不敢回答,根本上這二十年來,她的感情沒有改變過。
「這個人注定是你的魔星,雪曼,你不再是孩子,我不要你為他傷心兩次。」
「不會,姐姐,不會,」雪曼立刻答,「他並不知道以前的事,他認不出我,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和以前不同」
「你總是幫著他,寧願自己吃苦。」
「姐姐」
「我替你試試尋找,有消息通知你。」
放下電話,雪曼心情輕松好多,雪茹的答應仿佛帶給他很大的希望。她能找回那孩子。
「阿姨,你和媽媽講電話。」寧兒突然在背後出現。
「你」雪曼嚇了一大跳。
「對不起,」寧兒在她身邊坐下,「我今天只有一堂課,提早回來,阿姨,你不開心?」
雪曼立刻抹掉眼淚,心中不安。剛才說了些什麼?寧兒听到多少?
「沒有事。什麼事也沒有。「她有點慌亂。
「珠姐說你一早出門,阿姨,有什麼事我可以替你做?」寧兒親熱地擁住她肩,「至于心里的事,你相信我,我足夠智慧替你分擔。」
「真是什麼事都沒有,」雪曼想一想,「或者可能回新加坡一趟。」
寧兒詫異地望著她,她不愛回新加坡,前時邀她同去也不肯,現在去?
「媽媽給你介紹男朋友?」寧兒開玩笑。
鯉魚門之後,雪曼和嘯天很自然地接近了,二十年前抗拒不了這個男人,二十年後也不能。或者這一切命中注定。
嘯天每天都來陪她,有時下午,有時黃昏,有時晚上,他大方地走進陸家不再需要任何借口。每個人都歡迎他,因為他,陸家大屋又顯得生氣勃勃,又有了歡笑與光輝。
這個星期他到美國談生意,臨行前邀請雪曼同往,他希望她的視野心胸都能更廣。雪曼婉拒了,還不是時候,她這麼說。
還不是時候,也許是。他心中充滿了希望地踏上旅程。雪曼在他的下半生生命中出現,必然具有特殊意義。
習慣了嘯天的出現,他一離開立刻覺得冷清。雪曼在家度過了上午,午餐後再也忍不住讓司機送她到薄扶林。
泵姑說過,她總是在家的。
賓妹把她迎進去,說姑姑在書房中工作,雪曼讓賓妹退下,自己走進書房。
泵姑並不知道雪曼來了,她低頭注視著書台上的什麼東西,神情是那麼專注,那麼入神,那麼渾然忘我,而臉上的肌肉線條柔和而優美,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情。
雪曼被她這神態鎮住了,久久不能移動,她怕一移動就破壞了一切,那是無法彌補,不可原諒的。
兩個女人就那麼靜靜地對著,陽光從窗格中慢慢移動了一格又一格,姑姑輕柔地吸口氣仿佛從一個夢中醒來,她抬起頭看見雪曼,突然間震動,仿佛吃了一驚。
「雪曼」她喃喃說。迅速的收起台上的照片。是照片。雪曼看得很清楚。「你來了。」
「對不起,我不敢驚擾你,站了一會兒」雪曼歉然。她打擾了姑姑。
「坐,坐。」姑姑站起來,臉上又是平日的安詳恬淡。「料不到你自己一個人來。」
「家里太靜,我逃出來。」
「逃?不再設計你的珠寶?」
「有靈感時才設計,現在我只想見朋友,我的朋友只有你。」
泵姑用智慧的眼楮望著她。
「雪曼,你第一次來我這兒和今天有很大的不同,你眼中多了光芒。」姑姑說。
「近來我很快樂。」
「那一定是個不同凡響的人。」
「你怎麼知道?」雪曼訝異。她什麼都沒說。
「我是女人。女人眼中的光芒是對方反照而出的。」
「我非刻意,也逃避過,結果還是陷下去。」雪曼愉快地述說,「身不由己。」
「不是人人能遇到適合的好對手,享受你的時光。」
「他是個難以抗拒的人,」雪曼像個小女孩般,「也是我從小的夢,雖然雖然」
「有能有夢的女人是幸福的,雖然什麼呢?」姑姑輕輕拍她手。「人人都說這已是個沒有愛情的年代,享受你擁有的。」
「愛情是二十年前的延續。」雪曼有講出一切的沖動。
「無論是延續或是新生,總是美好。」姑姑無意探入別人的秘密。
「你不笑我?」
「笑!」姑姑揚高眉毛。「我為你慶幸,雪曼,你是個需要保護的女人。」
「你們都這麼說,難道你不需要?」
「我寧願獨立。」姑姑淡淡地。
「我不明白。」
「我外表隨和,內心比較孤癖,不容易與人相處!」姑姑平和地說像在說別人的事。「目前的生活最適合我,我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