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著,眼中浮上一抹失望。
「我們見過的,」他看見了那抹失望,沖動地握住她手,「你告訴我。」
「不。那次你來我家之前,我沒見過你。」她輕輕揮開他的手。
「為什麼呢?」他苦惱地打一下頭。「世界上有可能有那麼想像的人,我想過千百次,無論如何相不起來。」
「因為根本沒見過,所以想不起,」她又笑了,「是不是種幻感?」
「我不知道。」何嘯天皺著眉。「不知道是否記憶力退化,近來也不是近來,我會對一些地方覺得似曾相識,分明沒去過卻又熟悉,這與幻覺沒有關系吧?」
「你病餅?我是指腦子?」
「不。當然沒有。」
「出過車禍?或者傷過頭部?」
「都沒有。我刻以前所有的事,很小的時候都記得,但是」他疑惑地把視線放在她臉上。「你是第一個令我有這種感覺的人。」
「地方呢?」
「忘了,很難舉例。某一個景象,某一個地方,試過好多閃,」他聳聳肩,「看來我得找個專家檢查一下。」
「什麼時候開始有這情形?」
「以前或許有,在歐洲,在美國,記不清楚。看見你之後特別強烈。」他輕嘆一聲,「以致在你面前失態。」
她不出聲,完全不明白他是什麼情形。
「那時失態雪曼,我真的感覺以前追求過你,我們曾經很好過。」他苦笑。
「那是不可能的。」她生澀冷硬地說。
「我知道不可能,但我那種感覺感覺很真很真,就像就像夢中的事實。」
「夢中的事實。」她笑起來。「你是個多夢的人嗎?」
「不不不,不是說真的做夢,而是那感覺就像對了,隔了層紗在看事實,對對,中間就是隔了層紗。」
「但願我能明白。」
「算了,不談這個,」他用力揮一揮手。「或者有一天我能弄清楚一切。」
雪曼呆怔住了,他要開清楚一切?
從這夜開始,兩家人關系更密切些。
嘯天常常到陸家作客,帶一束花來,送一盒點心,很殷勤但很含蓄,受過一次教訓他知道該怎麼做。有時何哲也來,聊一會兒天,甚至看一陣電視,很自然很輕松。漸漸,他們父子已不再被忠心的珠姐視為客人。
「留在這兒晚餐嗎?」珠姐會替雪曼和寧兒問。「今夜廚師做杭州菜。」何氏父子有時留下有時不,一切很有分寸。有時他們也請雪曼、寧兒一起外出試試他們發現的新食物,或听一場音樂會,友誼在不知不覺中增長。
這天下雨,從早晨到下午越下越大,寧兒放學時到停車場,途中遇到沒有傘的何哲,雖然已淋得半濕,他還是緩步而行。
「你故意淋雨?」她叫。
「沒有帶傘也沒開車來,」他聳聳肩。「早晨出門時跟自己賭,結果輸了。」
「罰自己淋雨?」
「跑也是濕不跑也是濕,不如安步當車啦。」
「幸好踫到我。」她打開車門,「你怕跑起來有失儀態?」
「我怕狼狽,不是說淋雨有詩意嗎?」
「又不是寫小說。」她開車回家。
靜靜地在路上駛了一會兒。
「剛才踫到王諾宜。也去趕巴士。」他說。
「一定去林士軒那兒。」
「林士軒是她男朋友?」他看著遠方。
「是吧,他們很好。」她隨口說,突然又覺得不對,轉頭看他。「為什麼這麼問?」
他微微一笑,不出聲。
「有什麼事我能幫你嗎?」她極聰明。
「謝謝。越來越覺得我們我和你像兄弟姐妹般更親密了。」他說得很奇怪。
「所以」她替他接下文。
「寧兒,我試過,真的。」他拍拍她的手,「你極可愛,可是越來越覺得你是妹妹。」
「別擔心我會傷心,」寧兒笑得真誠開懷,「感情的事一分一毫勉強不得,這麼久了,我並沒有愛上你。」
兩人相視大笑,氣氛更融洽和諧。
「我們有天時地利,就是人不和,」他說,「你試過沒有?試過對我有愛意?」
「肉麻。」寧兒活潑得與剛來時有天淵之別。「我怎會做這樣的事?那不是我。」
「真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好。」
「你喜歡諾宜?」她突然問。
「很特別的一個人,與別人不同。」何哲說︰「她好象和學校其它同學全無關系,只跟你來往。」
「怎麼會?我們並不常在一起,主要的是她沒有時間,她要去老人院。」
「一個人有理想有目的地生活,一定會比我們快樂得多。」
「你不快樂?」寧兒詫異。
「基本上我應該快樂,生活無憂,從未受過挫折,不知道為什麼,總若有所憾。」
「不懂批評你,但總不是隨便找個女朋友這麼簡單。」
「如今年輕女孩子只肯學如何精明能干,如何努力向上爬,其它的差些。」
「罵所有的人?」
「很怕世故老練的女人,」他想一想,「為什麼沒有人再像雪曼阿姨?」
「也許我們這年代已沒有她那樣的女人,她的背景、經歷、環境造成她那樣。」她說。
他很感興趣地望著她。
「她是外公最愛的小女兒,又美麗聰明,環境又好,所有的人都寵她,把她當公主一般,還沒有接觸到世間險惡,又遇到愛她的姨丈,十八歲,就結婚。婚後過著人上人生活,受著最好最穩最富裕的供奉、保護,姨丈對她千依百順,連重話都不說一句。除了姨丈早逝,她一生中全無波折。」
何哲還是沒出聲,只出神地听著。
「雪曼阿姨不食人間煙火,不懂社會疾苦,不明人心奸詐,大概了不知道有壞人兩個字。她不像一個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雖然她是真實又有血有肉的。」
「不覺得講得矛盾?」他笑。
「真的感覺如此。我極愛她,可是我不敢踫她,我真怕她一踫會破,不騙你。」
「孩子氣。」何哲搖搖頭。
「真的。我有時候想,如果把她放在旺角街頭,她怕無法生存。」
「講得太過分。也許她沒經驗,什麼都不懂,但人有本能,至少還能生存。」
「她不能。要不要賭?」她說。
「憑什麼那麼有把握?」何哲反問。
「這麼久的相處了解,阿姨是那種絕對受不起打擊的人。」
「陸學森律師早逝她並未一蹶不振。」
寧兒停止說話,很認真地思索一陣。
「這點我也不明白,」她說,「大舅和媽媽曾經十分擔心,所以叫我來陪她,但看來她真的受打擊不大。」
「或許這是你的功勞,她喜歡你,依賴你更甚于陸律師。」他半開玩笑。
「那不可能。」寧兒眼中跳動著問號。
「雪曼阿姨一如十八歲未經世故的女孩,她絕對有赤子之。」
「未經世故與有赤子之心不同,你不懂?」
「我是說感覺上她還很小,看見她我都有保護她的沖動。」他笑。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眨眨眼。
「別誤會,」他突然臉紅,「很多時候人往往有一剎那時間的迷惑和誤解,不過那個剎那已經過去,現在我很清楚。」
「很難想象你會有迷惑的剎那,你一直給我理智的感覺。」
「外表的我不是我,內心里我感情脆弱,是那種極易受傷的人。」他搖搖頭。「所以我謹慎,把受傷的機會減到最低。」
「不同意你的看法。有機會我就試,不受傷不懂什麼叫痛,豈不白活了?」
「勇敢的中國人。」他做一個向她致敬的動作,然後搖搖頭笑。
「可惜能讓我有心一試的人太少太少,少得根本踫不到,所以只能紙上談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