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顧家的兒子是我上司,他人不錯,難得有錢子弟還這麼能干。」
「顧太太?我很少接觸,不過她很有教養,很斯文又客氣,人非常好。」
「啊!我見到那個弟婦,像壞字寫在臉上,做戲般的上一代人。」
「甚麼?要注意她?」傳宗搖頭笑,「沒這必要,我根本見不到她,全無關系的人。」
「是啊!她並不住在顧家。」
「我知道一些有關她的事,家儀說的。江心月拼命取彼家的錢,她還有一個年輕的同居男人叫魏孝全,十分嗜賭。」
嘉文在一邊輕輕他手臂,扮個鬼臉。他一臉愕然,不知道是甚麼意思。
「那個江心月以前欺負你?」他又轉向冬姨。
冬姨臉上有奇異的神情。
上次講到這里,她也有同樣的表情。
「其實我與顧家並不熟,家儀走後,我沒有再到他們家。」他說。
冬姨放下筷子,陷入一種沉思的狀態。
「剛才為甚麼我?」他輕聲間嘉文。
「怎知顧家那麼多事?」她間,又瞪他一眼。
「全是家儀說的。」
「你們上課時到底是敦數學,還是在聊天?」
「你說呢?」他笑。
看見那充滿陽光的笑容,最後一絲疑惑也消失了。傳宗是個值得信賴的男人。
冬姨突然間又做了連串的手語,傳宗意外又吃驚,失聲說︰
「你願意去顧家工作?你——想清楚了。」
冬姨神情堅決的點點頭。
她眼光竟有一絲悲傷,仿佛前去赴死一般。但——怎麼可能?
「但是,為甚麼?」傳宗忍不住問。
冬姨搖搖頭,又做了連串手語。
傳宗並沒有完全了解,她好像在說︰
「年紀大了,想找份輕松的工作。」
「好。明天我打電話問一問顧太。」
午飯後辭別冬姨,他和嘉文走在街上。
秋天天氣比夏天還熱,他們已沒有往郊外一游的心。
街上人頭涌涌令人心煩,便決定回家。
「冬姨和顧家有甚麼糾葛?」嘉文問。
「不知道。年輕時替顧家或江心月工作過,大概是這樣。」
「我看——不那麼簡單。」
晚上,將近就寢,突接到家儀的電話。
「是我啊!」家儀愉快可愛的聲音,「今天上午沒課,所以打電話給你。」
「你好嗎?」意外之余又找不出話題。
「忙,真忙。三年級是最忙的一年。我選了五科,比別人多一科,更忙得透下過氣。」
「那就下該花時間打電話。」
「不喜歡听我電話?」
「不不——其實我們都很掛念你。」
「真的,真的!」驚喜過望的聲音,「媽咪說你沒有再到我們家去。」
「沒有理由去嘛。」
「去探探媽咪不行嗎?非要我們出聲邀你才肯去?這麼大牌。」
「不是。」他很窘,小女孩糾纏不清,「家儀,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你說。」
「冬姨——願意去你家工作。」
「啊——很好,我告訴媽媽,讓媽媽聯絡你,好不好?」
「太奸了。謝謝你幫忙。」
「口頭說謝是不行的,我回港時,你要實質報答我。」
「一定。」他吁了一口氣。要他找曼寧說冬姨的事令他甚為難,這樣正好。
「很高興你打電話來。」
「這麼快就想收線?不行。」小女孩很敏感。
「這是長途電話。」他笑,「真正的花錢如流水。」
「上次我跟BELLA通話,講了兩小時四十分鐘呢。」BELLA是她在香港的好朋友。
「一切奸嗎?」真覺得沒甚麼話講。
「你知道,學期一開始就有很多晚會。上星期六我們去哈佛參加一個又賭又跳舞的派對,全場我贏得最多,玩到三點多才回宿舍。」
「學校可以賭嗎?」
「我們賭假錢,贏禮物的。一她哈哈大笑,「我贏了一個跟我一樣高的米奇老鼠。」
「讀書的日子最快樂。」
「還想不想讀書?我可以讓爸爸保送你來讀。你工作了那麼多年,豐富經驗,申請進哈佛MBA不難,要不要?」她天真的。
「謝謝你的好意。」他搖頭,「我寧願工作。」
「到波士頓讀書可以陪我嘛。」
「但是沒有理由請顧先生保送我。」
「我講錯了。公司保送,以前試過這麼做,不過保送的沒良心,挪到學位就不回香港,令爸爸失望,便不再做了。」
「想我同公司打一世工?」他開玩笑。
「那——有甚麼不好?」她語塞。甚至可以想像到,她臉紅了。
「我從來沒想過留學,真的,因為環境不許可。我是個實在的人,不作無謂空想令自己不快樂。說真話,你剛才提起,我還真有點心動。」他很誠實的回答,「值得考慮。心動是一回事,實際情形是另一回事。多謝你的好意。」
「怎麼今天盡是「多謝」。」
「由衷的。」
「問你一句話,下許騙人。」她突然說,很神秘的,「我走了之後,有沒有想起我?」
他大窘,該怎麼回答才不傷她。
「吃晚飯的時候會想起你,因為以往這個時候都在教你數學。」
「一點趣味都沒有,」她十分不滿,「說話死死板板的,不好玩。」
「其實,沒有刻意想起你,可是每當想到你︰心里便很溫馨,我喜歡你這樣的妹妹。」
她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
「這是真話,家儀。」他輕聲說。
「總有一天我會長大,」她有點像爆發般,「我一定要長大給你看。」
「家儀——」
她已收線。
他開始感到事情並未因她離去而結束,不由得不心煩意亂。
早晨,才到辦公室,便接到曼寧電話。
「家儀跟我說過了,請冬姨隨時過來,我們一定好好待她。」她說。
心中涌上無限溫馨,家儀這孩子真可愛。
周末的晚上,傳宗帶冬姨去顧家。
希仁和曼寧都在等他們。在小客廳溫柔的傘形燈光下,傳宗看見曼寧臉上的驚訝。
「我們——見過?」她凝望著冬姨。
冬姨搖搖頭,眼光肯定無比。再搖頭。
「有點面善。」曼寧笑,也不再追問,「歡迎你加入我們家成為一份子,大家以後就是自己人。我們四口之家很簡單,你下必做任何粗重工夫,只幫盧太管管家務和工人,至于薪水方面—」
傳宗下意識的輕輕咳嗽,他覺得尷尬,冬姨成了他們受薪的助理管家,他——不知道為甚麼就不自在了。
「總之我們一定答應你任何要求。」曼寧非常了解情形似的轉了口氣,「絕對不會虧待你。而且你不喜歡可以隨時提出離開。」
冬姨雙手合十朝曼寧鞠一個躬,在低頭的那一剎那,傳宗捕捉到她眼角的淚影。
她高興?感動?或是不?
「不要客氣,不必客氣。」曼寧雙手亂搖,「我們十分歡迎你來幫我們忙。」
她按鈴,盧太太進來。
「盧太,她是冬姨,我為你請的助手。現在請帶她到臥室看看,有甚麼欠缺的,就麻煩你替她加添。」
盧太溫和親切的拍拍冬姨的肩,雙雙退出。
傳宗看著冬姨的背影,心中有難以解釋的感覺。他早已勸止冬姨工作,因為目前他有足夠的能力養她,她卻說甚麼也不答應,非常固執。他視她如母,她卻堅持劃清界限,怕佔了他甚麼便宜似的。
冬姨有極傳統,上一輩人的思想,她大概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他卻不明白。
「看你像不放心似的。」希仁打趣。
「不不,我當然放心。只是——」他決定說實話,「她一直拒絕我養她,她說不必報恩。」
「我明白你的感受。」曼寧欣賞的點點頭,「在我們家其實像進了養老院,她沒有甚麼實際工作,有工人服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