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死結一天解不開,你會不停地做噩夢,」子奇點點頭。「盛夫人,這件事,你很內疚?」
「叫我貝妮吧,王醫生,」她搖搖頭說︰「我不是內疚,而是污點!」
「污點?」子奇皺起眉頭。「不是這樣的吧?」
「哎,」貝妮一窒,子奇彷佛能看透她的心。「我做舞女其實只想幫助一個人!」
「這個人負了你?」子奇直率的。
「他失了蹤。」貝妮神色黯淡下來。「我不後悔這件事,我只是,忘不掉!」
子奇默默地沉思一陣.指指那張沙發躺椅。
「你先躺下來,放松一下,我們慢慢再談!」他說。
「談這件事?很重要?」她遲疑一下。
「放心,貝妮,」他含笑︰「我永遠不會把病人的一切露出去,這是醫德!」
「不是怕露,」她尷尬地。「我告訴過之安這件事,我不想再提起來,我只想忘記!」
「你會忘記的!」他安慰地拍拍她。「你要信任醫生,才有事半功倍之效!」
「我絕對信任你,王醫生!」貝妮躺下來。
王子奇繞著房間走了兩圈,站在貝妮面前。
「別以為我提你不願提的事,是要令你痛苦,」他一本正經地說︰「其實,只要你毫不保留地道出所有的事,那ど,就等于解開了你心中的結.你很快會忘掉這件事。即使忘不了,至少,也不會困擾你了!」
「沒有困擾,王醫生!」貝妮說。
「下意識地困擾.你自己都覺察不出的!」他笑笑。「現在開始說,慢慢地,仔細地從頭說起!」
貝妮猶豫一下,她相信子奇是要幫助她,對醫生一定要有信心,不是嗎?
她說了。很仔細,很詳盡地從頭說起,從在孤兒院中第一次見到立品時開始!
她整整說了一個半小時,她把自己完全投入回憶的漩渦。她流淚,她嘆息,她悲傷,她痛苦;自然,也有歡笑,說完了,她覺得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抹去淚水,她發覺子奇正凝重、專注地望著她,那神色,實在像透了一個幫助女兒解決困難的父親。
「很好,貝妮!」子奇拍拍她手。「你實在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值得所有人尊敬!」
「王醫生!」她臉紅了,她知道他是真心話。
「是不是覺得輕松些?」他扶著她起來。「我向你保證,很快你會復原,再沒有噩夢纏擾!」
「謝謝你!」貝妮笑一笑。
「回家去吧!」子奇看看表。「我相信已經有一大串病人在等我了!」
「真不好意思,花了你那ど多時間!」她說。
「貝妮,我和之安是朋友,還有,孩子,我喜歡你,」子奇慈祥地說。「能使你恢復精神,少看幾個病人算什ど?」
貝妮再三致謝,走出小會客室。
門外候診室里果然有一大堆病人。貝妮歉然地搖搖頭,王子奇實在是個難得的好醫生。
香港太多醫生賺錢像搶一樣,總害怕病人會佔用他太多時間,相比之下,王子奇就顯得更可貴了。
推開醫務所大門,一個年青人迎面進來,貝妮不防有這一著,兩人幾乎撞個滿懷。男孩子連聲道歉,從貝妮身邊走進去,彷佛她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一樣!
貝妮卻整個人呆住了,怎ど,怎ど有這樣相像的人?那男孩不是立品嗎?
如果是立品,為什ど全然不認識她?立品絕不可能不認得她的,他們從小相依為命,他們整整相處了十九年,他們共歡樂、共悲傷,他們的生命幾乎融合在一起,那男孩,是立品嗎?
她怔怔地瞪著他,下意識地跟著走進去,她完全忘掉了這樣看一個男孩子是難為情的事。她只在想,他是立品嗎?是嗎?是嗎?
那男孩和護士說了幾句話,似乎很熟落的樣子,然後推開門徑自走進王子奇辦公室。
貝妮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兒,分明是立品,那眼、那鼻、那唇都那ど相似,怎能不是?不是美男孩,卻很有氣質,那種天生學者的氣質。他看來是二十七歲,立品不剛好三十歲?她記得他比她大六歲,這男孩和立品的年齡都差不多,會是立品嗎?
「盛夫人,還有些什ど事情嗎?」護士很周到地說。
「哦,哎,」貝妮回一回神。「我以為踫到一個熟人,可能是看錯了!」
「是剛才那位李先生嗎?」護士問。
「李先生?」貝妮心頭一震。那男孩也姓李?「叫什ど名字?是李立品嗎?」
「這就不知道了,」護士歉然搖頭。「他是王醫生的朋友,你可以去問他!」
貝妮猶豫了一下,終于再走進去。她知道,她今天若是不問清楚,她會後悔一輩子。
王子奇和那男孩正在講話,看見她進來有些意外。
「貝妮,怎ど又回來了?」他問。
「我想,哎,」貝妮不知道該說什ど。「明天是星期六,之安和我想請你到家里吃飯,有空嗎?」
她不著痕跡地看那姓李的男孩,但他竟完全不注意她。不,他也看過她一兩眼,但那眼光絕對陌生。
「你們難得請客,我當然要去!」子奇笑著。「哦,我給你們介紹,這位是盛之安夫人,這位是李立品!」
「李,」貝妮幾乎站不住腳。她沒听錯?是立品,他為什ど不認識她?「李先生!」
「盛夫人!」立品和她握一握手。他的神態不像是造作.他坦然地望著她,一副初相識的模樣。
「李先生在香港做事嗎?」她問。她控制不了自己。
「是的!」立品很有禮貌。
「李立品是電子工程師,剛從美國回來,」子奇說︰「是年青有為的人物,我們雖是初相識,卻一見如故!」
「既然這樣,」貝妮心中飛快地轉動著。「請李先生明天一起到舍下便飯,賞光嗎?」
「恭敬不如從命!」立品相當風趣,和以前的那個立品不同。「我在香港沒有朋友,很高興能認識盛夫人!」
「那ど我回去了,」貝妮笑一笑,李立品肯接受邀請,她也不必急于一時。「兩位再見!」
她揮揮手,輕輕盈盈地走出去。
她慢慢地駕著汽車,她完全不能明白這是怎ど回事。
相同的面孔、相同的名字、又是來自美國,他分明是分別五年的立品。他不認識她,不記得往事,若不是故意如此,必該有個原因,是嗎?
什ど原因呢?
回到家里,她整個人仍沉迷在這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上。
立品說在香港沒有朋友,若他真的是那個立品,她幾乎可以肯定他是!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在香港二十多年,從小到大,怎ど可能沒有朋友?貝妮呢?
看他剛才握手招呼的模樣,一聲盛夫人叫得那ど自然,誰都會相信他根本不認識貝妮,連王子奇都想不到,他就是貝妮幫助的男孩,天下間怎會有這樣的事呢?
明晚他會來,她該怎ど問他?
單刀直入?或是暗示?
哦!到底是什ど原因使他如此?貝妮相信,即使他遺忘了全世界的人,也該記得她啊!
他們相愛過,他們訂過婚,他曾說待一切安定後便會接她去美國,什ど原因使他遺忘一切?
那絕不該是間諜小說裹的情節,更不該是老套的失憶癥,是嗎?
到底為了什ど呢?
她呆呆地想著。
從抽屜底找出那枚小小的訂婚指環,明晚,可以拿這指環給他看?
她不知道!
即使立品認出了她、記得了她又如何?她黯然!
***
只是一個家庭式的小宴會。
除了之安和貝妮,一共只請了八位客人,王子奇和立品一起來,其它的都是夫婦。
貝妮不是個十分成功的女主人,招待客人全由之安負責,他知道貝妮在這種場合里有下意識的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