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曼,子樵的來信。」他叫。
子樵?!思曼從廚房里沖出來,又覺得太不妥當,放慢腳步走到思奕面前。
「希臘來的。」思曼自語。「跑到那?遠去。」
當著大家的面,她就拆開信封。一張紙,簡筒單單的幾句話,
「思曼︰也許固定在香港住邊了,我居然不再習慣飄泊。雅典的陽光很好,我住處後面有個木碼頭,我常在那兒釣魚,曬太陽。想念你,永恆的。子樵」
思曼吸一口氣,把涌上來激動的淚水壓下去。想念你,永恆的。她何嘗不是呢?
命運對他們並非不公平,他們曾相愛過。只是——它太苛刻了。思曼幾乎已付出自己全部感情,仍然得不到她想要的。這不是苛刻是什??
「子樵在希臘曬太陽,很好。」她淡淡的說。
「有沒有問候我們大家?」思朗盯著那封信。
「沒有。」思曼實話實說。
思朗有點失望,她嘆口氣倒在沙發上。
「子樵心中永遠只有思曼。」
思奕白她一眼,低聲罵︰
「十三點。」
思曼回廚房之前宣布。
「十分鐘可以吃飯,大家洗好手等著。」
「海鮮大餐,我們自然會作好準備。」思奕磨拳擦掌。
思曼把信封小心的放在衣袋里,然後把游水蝦放在滾水里。
門鈴在響,響得很急,很放肆,這個時候,會是誰?
思曼全心全意放在她的白灼蝦上,完全沒有留意外面的事。反正來客是誰也與她沒有關系。
外面客廳里是安靜的,幾乎不聞人聲。一定是魯莽的人按錯了門鈴。正預備把蝦子撈起,忽然有人叫她。
「思曼。」溫柔深情如發自靈魂深處。
她象受了最強的電殛,手上的艄勺子掉在地上,盤子也跌碎了。怎?可能?那是子樵的聲音?!
猛然回頭,曬成深棕色的子樵站在門邊,子樵,是子樵,真真正正的子樵!
「你——」她不能置信的奔前幾步又停下來,想模模子樵的臉卻又不敢,怕他會消失似的。「真是你?」
他攤開雙手,做一個好復雜難懂的表情。然後用力的擁她入懷。
在這一剎那,她感到一絲陌生——陌生?!她和子樵之間?不不不,她怎能對他陌生?她已愛了他幾個世紀,她了解他猶如了解自己。
她的淚水滴下來,同時,她也感到脖子里有水滴掉下來。啊!子樵回來了,世界上還有什?比這更美好的事?那簡直是上帝的精心杰作,最完美的。
「我剛收到你希臘的來信。」她直起身,抹干眼淚,展開最溫柔動人的微笑。
「三十多小時前我從雅典上的飛機。」他深深凝望著她。「如果不能見到你,我一定會死。」
「有這?嚴重?」
「你低估了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沒有估計過,你一直給我高深莫測的印象。」她笑。
「我回來得及時,思朗說你明天就打算上班了。」
「永遠不會遲。」她俏皮的。「幾時你回來,我都在等待做你的全職主婦。」
「全職主婦?」他樂壞了。「我以為這輩子永遠沒希望了。」
「只因為你良心太好,內疚。」
「我內疚也沒有用,想通了。」他吸一口氣。「她病是先天的,不是因我而發。」
「能想通是好事。」她笑靨如花。「難怪我一直覺得事情仿佛還沒有完,原來你要回來。」
「你一向不喜歡大團圓這?俗的結局。」
「這次例外。我要做最平凡,最普通的家庭主婦,我要做一切世俗的事,譬如生兒育女——」
他再一次擁緊她,喃喃自語著。
「如果我不回來,我會後悔一輩子,我是天下最蠢的傻蛋,我不原諒自己,我——」
「子樵。」思曼突然驚叫著推開他。「你——你的胡子呢?」
是,他剃清了掩住三分之一臉的大胡須,所以他看來陌生,他看來有點改變。
「剃清了。我和你之間再無掩飾,再無隔膜,我們坦誠相見,我把一切最真實的放在你面前。」他誠心誠意的。
「但是——但是你看來好怪。」她笑得淚水再一次涌出來。「你怎?是這?清秀呢?我不能相信——」
「那?再等半年,我為你再留須。」
「不必了,無論你的樣子是怎樣,你還是你。」她仰頭望著他。「這就夠了。」
「喂,喂,舊情復熾也不能混世忘人啊!」思朗在客廳的一邊叫。「情話完了嗎?我肚子餓!」
「啊——」思曼跳起來。「白灼蝦!」
那一鍋可憐的白灼蝦的水已差不多煮干,每個蝦子大概有石頭那?硬。
「我的心血。」思曼慘叫。
「別作狀。」思朗一個箭步搶著過來。「準姐夫回來,還變得清秀白凈,風度翩翩,我們要你們請客。」
「人家才下飛機——」思奕打圓場。
「再捱三十幾小時飛機怕他也會不累。」思朗扮個鬼臉。「他知船已經進港了,再不怕風浪。」
「伯父,伯母一起,我們大家出去吃晚餐。」子樵在人前突然就拘謹了。
「簡直慘無人道,人家才見面,就要拖上我們一大家子人。」思奕說。
「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子樵凝望思曼。
「真受不了,怎?完全變了呢?」思朗作狀昏倒。「我情願看你以前的性格巨星狀,也不願你象大情人。」
「我不是大情人,我只愛思曼一個。」子樵分辯。
「作嘔。」思奕叫。「爸,媽媽,快出來,雷子樵回來了。」
案母吃驚的從房里出來,也喜出望外。女兒的幸福到底是最重要的。
「怎?會回來的?」方太太很關心。
「這件事里沒有誰是誰非之分,而且,我懲罰自己卻無權懲罰思曼,而且我想念她。」
方太太笑了。她喜歡這真摯坦白的男孩子。
「歡迎你回來,子樵。」方先生也說。
「我們方家將有喜事。」方太太喜不自勝。「這回要好好的辦—辦,頭一次嘛。」
「那是後事。」思朗口不擇言。「現在出去吃飯。」
「白灼蝦變成漿糊和小石頭。做個全職主婦,思曼還得從頭做起。」思奕說。
「航空公司呢?」方先生問。
「明天一早打電話推掉。」子樵想也不想。「有很多事需要思曼跟我一起辦。」
方先生點點頭。
「以後常住香港?」他問。
「我去思曼想住的任何地方。」子樵說。
「我喜歡香港,這兒是我的家。」思曼說。
「是我們的家。」子樵緊緊的握住她的手。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幸福往往在一念之間,溜去了就再也抓不住。子樵的運氣比別人好,幸福過了,他竟能回手抓住。當然,思曼也是個特別的女人,她沒有在失望後再抓住另一個,她始終一心一意,專一痴心,在今天已經太難得了。
「野岸」不是曲折迂回的故事,它平淡,平淡得就象生活,就象呼吸,真實而溫馨。
許多看連載的朋友告訴我,喜歡思曼的個性,喜歡傅堯的痴心,他們為什?不是一對呢?我只想說——愛情是沒有道理可講的,它並不是一加一等于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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