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有干的牛仔褲可換。」他說。徑自走上去。
思曼想一想,心跳的速度加快十倍。怎樣的巧遇?她慢慢跟在他後面。
他走的是不經她來路的另一條快捷方式,一會兒,她已坐在他的客廳中,玻璃窗邊可以望見下面沙灘上的同事們。
「你與他們一起?」他扔過來一條牛仔褲。
「公司同事,比較年輕的一群。」她回答。接過牛仔褲,走進他指著的浴室。
再出來時,她已穿上他的牛仔褲,居然相當合身。
很奇怪,再見到他時,她並不太覺意外,只有那一剎那震動,仿佛一切——理所當然似的。
「你怎會加入他們?」他望著窗外。
「是有些格格不入,可是我希望嘗試一下與不同的人接觸。」她說︰「我不想一成不變。」
「我卻嘗試走出人群。」他笑得特別。「你是此地唯一的客人。」
「人怎能走出人群獨居?」
「我現在不是很好嗎?」他說︰「半年來,我只跟自己說話,日子也很平靜。」
「你是特別的人,你做的事別人不會懂。」她望著他,胡子後面的臉孔到底是怎樣的呢?
他迎著她的視線,沉默好一陣子。
「我以為——你會懂。」他說。
「你高估了我,我真的不懂,」她微微一笑。「我只是一個普通人。」
「你要這ど說我也沒辦法。」他搖搖頭。
「思奕——很掛念你。」她說。
「我知道他很好,工作努力,有幾個非常成功的廣告設計。」他說︰「可能會升職。」
「知道他的一切為什ど不肯見他?」
「我說過,我在自我放逐。」他搖搖頭。
「若真是如此,美國不是更好?」她不客氣的。
「沒有理由,不必懷疑,」他說︰「我想回來就回來了!」
「我沒有懷疑過,甚至沒想過會遇到你,」她說︰「事實上,大家都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你了。」
「可是一輩子——太長的時間。」
「對一個放逐者來說,時間的長短全不是問題。」
他沉默一陣,不知道在想什ど。
「我自然有我的缺點。」他說。
「缺點?」她反問。
「我找不到更好的字眼,」他說︰「希望你不介意。」
「我當然不介意——」她說。涌上心中的氣已經散了,何必苦苦逼他呢?沒有用的,否則他當時不會走。
而且這半年來他的改變也明顯。淡漠多了,不再那ど冷、那ど尖,有一抹淡淡出世的味道,還有,閑散、灑月兌了。
「不介意就好,」他微微一笑。他居然能笑。「既是我唯一的客人,我蒸魚請你吃晚餐。」
「我得——去告訴同事一聲。」她矜持。
「找不到你,他們自會回去,」他望著宙外。「他們原不寄望你是他們的一群。」
「我也不屬于任何一群。」
「比以前更挑剔?」他說。
「此話怎說?」她不懂。
「傅先生還是一籌莫展。」
他竟對一切了如指掌,很是奇怪。
「那是我的錯,與傅堯無關。他已做到最好。」她說。
「最好?」他似在自問。「你要求的?」
「我從未要求過任何人、任何事,」她搖頭。「我只走好我的路。」
「你不能離群如我。」他說。
「你判了自己永不歸回?」她問。
「人群里面我總找不到自己,這很可怕,」他說︰「越找不到我就越心慌,我沒辦法。」
「沒有追究原因?」
「追究原因就象挖瘡疤,太痛。」
「那豈不越積越深沉?」她說。
「避世、放逐也不壞。」他說︰「心靈平靜。」
「全世界的人都象你,地球還會轉嗎?」她不同意。
「有一個請求,」他轉開話題。‘這兒只有你一個人知道,只你一人能來。」
「為什ど?」
「我還沒預備好重入塵世的心。」他是認真的。
「沒有理由不答應。我明白自己也只是不速之客。」
她想一想,心情出奇的好。
「有人說見過你,你可知道?」
「見過,沒有當場捉到我,」他真的連語氣和以前都不同了。「這不能算數。」
「避世——你何以為生?」她問。
「西貢適合種大麻。」他說。電視里的新聞。
「你失去以前的嚴肅、認真。」她說。
「離開人群,他們還給我自由。」他笑。「現在去釣魚,否則晚上沒得吃。」
「現在?」她看看窗外,同事們都收隊回去了。
「你願餓肚子?」他望著她。眼中光芒特殊。
莫名其妙的,她就被鼓動了。
思曼沒把遇見子樵的事告訴任何人,她答應過子樵不說——即使子樵不要求,她相信自己也不會說。子樵——該是她心中秘密的樂趣。
真的是樂趣。一想起她居然會在那樣的情形下再見子樵,她就忍不住想笑——開心的笑、愉快的笑。樵憔還是喜歡躺在浮蕩的小船上,只是這次沒有干瞪眼。
她照常上班下班,心情卻出奇的好。
「是不是傅先生說要升你的職?」秘書半開玩笑。
她但笑不語。
「姐,傅堯求婚成功?」思朗問。
她依然只是微笑。
為什ど大家只想到傅堯呢?不過她願意有這樣的擋箭牌,省得再費唇舌。
那天從西貢回家之後,她和子樵就沒有再聯絡。這沒關系,完全不影響她心情,因為她知道他住在那兒,只要她想見他,她就可以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他歡迎她。他說過,她是唯—的客人。
「姐,告訴我,這幾天你笑得甜極了,為什ど?」思朗纏著不放。
「你不是說過傅堯求婚嗎?」
「真的?他求婚了?」思朗驚喜。
「我拒絕了。」思曼笑。
「為什ど?你們不是很好?看來也相配啊!」
「可是我從沒想過結婚。尤其沒想過嫁他。」
「既然如此,為什ど還拍拖?」思朗問。
「我不覺得是拍拖,」思曼淡淡的。「他連我的手都沒有踫到我們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怎ど想,」思朗說︰「男女之間有什ど友情呢?我不相信。」
「不相信是因你沒踫過,我和傅堯真是好友,甚至我可以坦然見他的母親。」
「見過了?」思朗不能置信。
「是。」思曼笑。「想想看,你和思奕都認為傅堯不適合我,我為什ど還要一頭撞過去?」
「但是你的笑容——」
「不要研究我的笑容,沒有任何原因。」
「無風自動?」思朗仰起頭笑。
「替電影寫劇本嗎?」思曼搖頭。「你的功課怎樣?」
「很好。再念一點書令我信心大增,將來我有信心做女強人。」思朗說。
「做了女強人又怎樣?不嫁?不生兒女?你不覺得代價太大了嗎?」思曼問。
「現在流行不結婚,我越想越覺得好,無牽無掛的,很適合我的個性。」思朗說。
「也不談戀愛?」
「不談了。太煩的事,何必呢?」思朗一副心灰意冷狀。「有時間我何不拼命往上爬。」
「很可怕。擠命往上爬,」思曼不同意。「一個人也只不過有一輩子時間,用它來爬,值得嗎?」
「值得,值得之至。至少爬到高處比抓個男人踏實沉穩得多。」
「思朗,什ど時候你開始有這種想法的?」
「也許很久了,只不過最近才有機會冒出來,」思朗裝個鬼臉。「我是個很有野心的女人。」
「你只是嘴巴上說得狠,說得夸張。」思曼說︰「我不信完全沒有男人今你心動。」
「有。全是別人的丈夫,」思朗居然嘆一口氣。「我發覺好男人全是別人的丈夫,真的很悲哀。」
「你身邊沒有一個好男人?」思曼搖頭笑。「只怕我們的思朗心不在此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