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我是正牌美藉華人。」他一本正經的。
她呆愕愕,美藉華人?什?意思?看真了,察覺他眼中的一絲頑皮。他捉弄人。
「我們是港籍華人。」她也笑。
「下去吧!我知道你不愛曬太陽。」他想扶起她。
「不要自說自話,」她坐著不動。「今年是陽光活力年。」
「我看過電視廣告。」他又坐下來。
「其實你心里很掛住堡作的。」她望著他。
他但笑不語,笑容在大胡子後面隱隱約約,似真似幻,十分引人。
「對不起,剛才悶壞了你。」他主動說。
「很好的機會,令我也有時間回顧這些日子的對與錯。」不知是否真心話。
「的確,辦公室里太忙,我們永遠得記住受人之托,同時要付出同等的精神與體力。」他說。
「其實你該每個星期都出海。」她有點諷刺。
「你這?想嗎?」他天真得很。「你願意每星期出來?」
她皺眉。關她什?事?為什?要把她算在內?
「我是指你。」
「我——如果我自己來就太寂寞了,我很怕。」
「但是我來與不來又有什?關系?」她笑笑。一個樓上一個樓下,能解寂寞?
思曼望著子樵,一臉的不解。
多怪的一個人啊!邀她同游,卻老半天獨個兒躺在艙頂,留她一個人在甲板上,這會兒,又說,若他一人來就太寂寞了。
他凝視半晌,很嚴肅,很認真的說︰
「感覺到你在附近,很不同。」
她又呆愕一下,想不到他會這?說,而且坦率自然——莫名其妙的,她又感動了。
他的話,他的表現,真的常常感動她。
「吃——三文治?」她不知道該說什?,只好把食物遞過去。
他接過來,兩三口就生吞活剝下去,不理會它是什?,也不管味道如何。
「你對中國食物,並不這?生吞活剝。」她說。
「中國——是要細細咀嚼的,」他說︰「那才能有領會,有體會。三文治象漢堡包,沒有文化。」
「沒想到你也會挑剔。」
「我應該大而化之,無心無肺。」他說。
「你是嗎?」她笑。
「你的神色分明這?告訴我。」他肯定的。
「不。我相信你是藝術創作者。」她說。
「因為我留大胡子?」他盯著她。
「我們還是別再針鋒相對吧!」她聳聳肩。
「思曼,我很喜歡跟你聊天,」他突然說︰「無論我說什?,我知道你都懂。」
「很抬舉我。可是錯了,我並不懂得,這是真話。」她笑。「我覺得你很艱深。」
「艱深?!」他眨眨眼。「你用了很特別的兩個字。」
「事實如此,並不深奧,是艱深,要了解的話是需經過艱苦、困難的過程。」
「說得我很可怕似的。」
「並不可怕,也沒啥好怕,」她立刻說︰「我並不打算嘗試,我比較喜歡簡單些的人和事。」
「看來你不象,」他搖著頭,眼中一抹懷疑。「你也並非那?容易了解的。」
「錯了。我沒打算讓人了解,所以把自己的一切收藏起來。」她笑。很清朗的。「如果在合適的時間遇到合適的人,我會把一切公開,象一本攤開的書。」
「希望這一次合適的人、時早日出現。」他說。
她強忍住要皺眉的念頭,她不想把心中的感受讓他看出來。她——不喜歡听他這?講。
他說得這句話象刺,刺得她不舒服。
「或者永不出現。」她揚一揚頭。「我並不以為這世界真會有這?一個合適的人。我極挑剔。」
「挑剔的女孩總比隨便的女孩子好。」他說。
「你這話——什?意思?」她沉下臉。她誤會了。
「絕對不是批評你或任何人只是一句普通的話,」他立刻說︰「或者是我語氣不對。」
想一想,他也沒說錯啊!她根本沒有生氣的理由——也許還是剛才那根刺在作怪。
「下去吧!」她吸一口氣,笑。「正午的太陽令我們都緊張。」
不等他的反應,她領先下去。她听到他跟來的聲音。
食物實在太多,他預備方家所有的人都來嗎?她替水手拿了好大一盤過去,還有水果、汽水什?的。
坐在陰涼的艙里,他的眼神又深了許多,變成又深又濃的黑。剛才那一抹藍是錯覺嗎?又或者是——
她看看自己白褲藍T恤,是她衣服的反映?誰知道!
「你為什?肯來?」他遠遠的凝望她。
「為什?不?」她愕然。「不是你的邀請嗎?」
「但你的全家人都沒空。」
「已經答應的事,我不反悔。」她說︰「而且我也想在星期天輕松一下。」
「你不介意只是我和你?」他又說。
「這又有什?不妥?」她不解的反問。
他緊緊的盯著她好半天,失笑。
「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他說。
「我不明白。」
「女孩子很少象你這?坦然大方的,男人一約她們,就以為別人追她。」他說。
「哦——」她拖長了聲音。「或者下意識里,我早把你當成思奕一樣,而且我的心又冷又硬,永不自作多情。」
他反而不自在了。他這?說——是否太小家子氣?
「思曼,你的確與普通女孩子不同,思奕沒有說錯。」
「思奕?!他講我什??」她叫起來。
「記不得了,下次問他,」他思索一下,也不知真假。「他只說思朗不象你。」
「我也不象思朗,」她笑。「別賣關子。今天的你完全不象平日的你。」
「人多的地方,我很敏感,很怕羞。」他說。
「甚至你當成一家人的方家眾人?」她說。
「一對一我比較有把握。」
「把握?是什??打仗嗎?」她笑。
「有把握應付或說控制場面。」
「你能每次主持與大客戶的那?多會議,這不是成功的控制場面嗎?」
「公與私,對我是極端的不同。面對客戶,我代表公司;面對人,我是自己。」
「你不象這?沒有信心的人。」
「也許不是信心。人太狡猾,太厲害,我怕失敗。」
「失敗過?」這是她一直懷疑的問題。
她認為他以前一定在某方面受過打擊,受過挫折,否則不會把自己保護得水泄不通、刀槍不入。
「可要看看我的履歷表?」他笑。
每次講到他自己,他就很巧妙的避過。她更懷疑了。
「我不喜歡看表面的東西,這並不代表什?。」
「你能看到多少人的內心,或深入的東西?」他問。
「我從不貪心,也沒試圖看過,因為從來沒有人引起我的好奇。」她很驕傲。「但是——」
「但是什??」他目光炯炯。
「不要再對我挑戰,」她揚一揚頭,笑。「否則我不會客氣,真的。」
「挑戰?!」他似乎是意外。「我?」
「表面上你沒有,但我能感覺。」她說得肯定。「相信我,我是個不甘示弱的女人。」
他只是深深的望住她,那眼光——仿佛在說︰你是嗎?真是挑戰?
子樵回美國開會,方家仿佛冷清了不少。感覺最強烈的是思曼。
中午沒有他來約午餐,下班時沒有便車可坐,雖然這些都是小事,但她心——若有所失。
或者不能說這四個字,若有所失說得太重些,至少她心底是掛他的。她失去一個談話的對象。
才不過三天,她已覺得好久,好久。晚上,她忍不住走進思奕的臥室。
思奕躺在地毯上听唱片,奇怪的中國音樂,不知是哪一個省份的民謠或戲曲。
「會不會打擾你?」她笑著問。
「大腦正便秘,听了這?久的甘肅民謠,腦子里居然什?都沒有。」他還是懶洋洋的躺著。
「江郎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