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屬下來報,白小姐駕一輛馬車進了王宮,片刻之後出來,直奔東門去了,衛兵們沒有人敢阻攔。白明夷面色一沉,命人繼續追蹤白明珠,自己備馬趕往王宮。
寢宮外,听著悠揚的琴聲,白明夷松了一口氣,宮人說琴聲已經響了好長時間,除白明珠來的片刻工夫,琴聲一直沒有斷過。
她怎麼會孤身逃離,舍下她關心的那個小丫頭和一干陪嫁的人,更明明知道任何舉動都只會是徒勞無功?就算她逃出無棣城,又能到哪里去?晉國會重新接納她?代國有人敢收留她?何況,她那樣的女子,只適合在宮廷里和朝堂上縱橫捭闔,顯盡扁華,卻不適合歸隱于鄉野,困苦終身。
雲蕭,你應該明白,在這世界上只有我最了解你,也最適合你,因為我們本來就是同一種人,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對。
琴聲有些走調,甚至彈錯了幾個音節,她還是有些心煩意亂?無妨,婚禮之後,他有足夠的時間和耐心等她愛上他,即使沒有愛,她也會是最好的伙伴和助手。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白明夷眼神一沉,雲蕭的琴技怎麼會如此生疏,倒像是個初學者。
破門而入,琴聲驟止,一個侍女面色茫然地望著他。
金蟬月兌殼,她竟真的走了。
雲蕭,你何必這麼固執,又這麼絕情,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你身邊的人?
知道從旁人口中問不出什麼,白明夷大步走出門外,看都沒有看那畏畏縮縮的侍女一眼。
那侍女正是幽蘭,看著白明夷走遠,從懷中掏出一只鴿哨,走到屋檐下的鳥籠旁,把鴿哨綁在一只鴿子的腿上,一松手,鴿子奮然飛向天空,雪花迷蒙中,劃過一陣清脆悅耳的鴿哨聲。
白明夷追出東門外,白明珠就站在吊橋邊,她沒走多遠就被截了下來,但車里面並沒有其他人,只是拉車的馬少了一匹。白明夷冷冷盯著她,她也倔強地回瞪著。
白明夷無奈地嘆口氣,溫言道︰「小妹,你這是何苦?我知道,一定是她使計騙了你,哥哥不怪你,快告訴我,她去了哪里?」
白明珠冷冷一笑,「哥哥,你總是看不起我。她能騙我,我就不能騙她?你們人人為她著迷,對我卻只是利用,赫連大哥在圍獵的時候對我好,也不過是要激起她的嫉妒,你利用我發動政變,最後卻要娶她。哥哥,我不服。」
白明夷正色道︰「小妹,這場婚事關乎人心向背,關系到與晉國的邦交,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快說,她去了哪里?你的委屈,哥哥會補償你。」語氣輕柔,卻有種勢在必得的意味,目光冷峻,更隱隱帶些殺氣。
白明珠見了這目光,又驚又怕,又氣又怒,這哥哥看似斯文平和,發起狠來六親不認,這回竟然是為了一個外族女子,不免讓人心寒。
白明珠默默伸手指向南方,白明夷仔細查看,果然有淺淺的痕跡通向南方。她準備單騎回晉國?听說她治好了黑族少主的病,想必是去投奔黑濤力。再不遲疑,上馬追去,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漫天雪霧中。
白明珠站在紛飛的雪中,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嘲諷,惡毒,快意。哥哥,當你千辛萬苦追上她,卻只追到一具尸體,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第十三章別離(1)
小小一個山坳,飛禽走獸早已銷聲匿跡,深藏在窩巢洞穴中,天地間只剩下寒風呼嘯聲,雪落沙沙聲。萬籟俱寂中,有人深一腳淺一腳爬上山頂,向著一個冰雪雕塑走去。
「紀先生,還沒有訊號,會不會出什麼差錯?」來人二十出頭,一身戎裝,臉龐精悍中帶些稚氣。他望望風雪中的無棣城,再回望山坳中的那幾十頂帳篷,毫不掩飾內心的憂慮。這些人都是族中最優秀的勇士,這點風雪當然難不倒他們,但是來了五天了,傳進去消息也有三天,一點回音都沒有,約定的訊號也沒有出現。再等下去,且不說被人發現,那大不了拼死一戰,狄族勇士絕不畏懼,就怕趕救不及,婚禮一成什麼都晚了。
那冰雪雕塑回過頭來,目光炯炯,頭發眉毛上結了厚厚的霜花,臉凍得鐵青,卻有著說不出的自信與堅毅。他沉聲道︰「一定會有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難倒她。」忽然目光一凝,「如果到晚上還沒有訊號,我們乘夜殺進城去,一死而已。」
來人熱血上沖,低喊︰「好。紀先生,我學過中原的話,知道你們有句話叫做士死為知己,我們狄人也可以為恩人水里來火里去,一死而已。」
紀瑕一笑,忽然轉頭,天邊火光沖天,黑煙滾滾,正是無棣城的方向。
白明夷也看到了火光,派人回去提醒赫連慶嚴加防範,他則繼續帶人追蹤。不久前發現起初的馬蹄印旁邊出現另外幾個較重較深的蹄印,是接應的人還是刺殺的人?十有八九是後者,否則會分開走以迷惑追蹤者。雲蕭騎術不精,又是這樣的風雪天氣,如何擺月兌追殺。雲蕭,你千萬不要出事。
將要到寧河邊,雪地上出現一攤血跡,周圍足跡駁雜混亂,白明夷心猛地停跳,手足發冷,勉強鎮定下來,下馬查看。斷斷續續的血跡延續到河面上,中斷,河中央的冰破開一片。一抹紫色映入眼簾,從人小心翼翼從破口處取回,是一段衣帶。
雲蕭,雲蕭就這樣走了?白明夷緊緊攥住那段衣帶,腦中一片空白。
「著火了,著火了。」外面鬧哄哄的,董玉卻沒心情理會,也沒辦法理會。她被關在房里好幾天了,飲食起居和以前一樣,侍女們也很和氣,只是沒人陪她說話,悶得發慌。
一時沖動頂撞了雲姐,沒一會兒就後悔了,雲姐一定有她的理由,怎麼可以懷疑她?本來以為雲姐關她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一關就是好幾天,一次都不來看她。雲姐的心思太難猜,她真的要嫁白明夷嗎?她要關她到什麼時候?關到死嗎?
想到死,就想到紀大哥,白明夷說赫連羽全軍覆沒,她卻堅信紀大哥不會死,就算天地俱毀,紀大哥也會平安。她能忍受寂寞無聊這麼多天,也正是因為相信這一點,紀大哥會回來救她,一定會。雲姐變了,她還有紀大哥。
外面亂哄哄的人聲、腳步聲突然靜了下來,董玉托著下巴,懶洋洋向門口掃一眼,也懶得起來去查看。
雲姐昨天來看她,說了些奇怪的話,「玉兒,我答應董世伯照顧你,總算沒有食言。」她靜靜望著她,語氣輕柔,眼楮里卻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東西,「你受苦了,不過再等些時候,你會等到幸福。」
當時她恍恍惚惚如墜夢中,等她清醒過來,雲姐早走了,仿佛從沒有出現過。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敢肯定,昨天雲姐是真的來過,還只是她的幻覺或者夢境。
忽然房門開了,冷風挾著雪花沖進來,正要呵斥,抬頭卻愣住了。門口站著一個人,衣服破舊整潔,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一雙眸子卻深邃銳利,更帶著些喜悅和熱烈。這也是夢嗎?
雲蕭沒有死,這個認知讓白明夷的意識恢復運轉。手下注意到現場一共有五匹馬的蹄印,分五個方向奔出,其中兩匹馬的蹄印比較淺,也就是說,掉進河里的是殺手之一,雲蕭制住其他幾個殺手,故布疑陣,騎馬逃逸了。
白明夷眼楮發亮,雲蕭能從七殺手中逃生,身手和應變能力都是一流,幾個不出眾的殺手想來還難為不了她。他是關心則亂,幾乎上了她的當,但是絕不會有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