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誰咒我?」王大戶轉過頭來,惡狠狠的梭巡旁觀的人群,他灼灼目光仿佛帶著詛咒般,讓瞧見的人紛紛退了一步。
「我就瞧誰膽敢阻止我帶這丫頭走!呃,痛啊……」一聲淒厲的叫聲,取代了惡狠狠的宣言。
「你這個死鬼,叫你跟我去收錢糧,先是跟丟了不說,又跑到這兒來湊什麼熱鬧!」王大戶的老婆,一手叉著腰,一手揪著他耳朵,凶神惡煞地吼著。
「這不就要走了嗎?我只不過是來湊湊熱鬧!娘子輕點……」涎著臉,王大戶討好賣乖的樣子,令人無法聯想起他之前的惡行。隨著叨念聲,不一會兒他便被揪著離開人群……
眾人不禁啞然失笑。沒想到昂藏七尺大丈夫,竟是個畏首畏尾的老婆奴……這家伙的克星,居然是他娘子。真是一物治一物啊!
絲毫沒發現身邊發生了什麼事,芙顏還是低著頭,神色凜然地跪在地上。
那滿臉肅穆的模樣,與不卑不亢的表現,在旁人眼中,她周遭仿佛籠罩著一圈光環,教人不敢逼視。
讓其他即使對她起色心的公子哥兒,也自慚形穢,最後,也是不了了之的踫一鼻子灰的走開了。
下雨了!
嘩啦啦的雨滴來的正是時候,打散了一干閑言閑語,喜歡湊熱鬧、滋生是非的人。
原本喧嚷的市集,人群頓時做鳥獸散,徒留幾個收攤不及的小販,兀自慌忙地拿起油紙,掩蓋著貨品。
豆大的雨滴,狂亂地打在芙顏臉上、身上,雨水順著她的頭發滴溜溜地滑落,打濕了她的衣裳。芙顏抬頭望著天,眼前的世界盡避繽紛,但對她來說仍然是一片寂然。
她憶起,童年因意外而失聰……
當時年幼的她,剛開始渾然不覺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只覺得周遭突然變得好靜好靜,靜得連自己的聲音都听不到了。
養在蛐蛐罐里的蟈蟈兒,是死了嗎?為什麼不叫了?
棒壁大娘的初生嬰孩兒,怎地也不哭嚷了?
早晨的雞啼、小鳥婉轉的嗚叫、夜晚的蛙嗚及孩童的嬉鬧聲,像全從耳旁消失了。
盡避眼前的人群,仍是如同往常般來來去去,沒有任何改變,但她卻覺得自己仿佛成了局外人,被打入永世不得超生的死域,那死寂的靜謐,教她害怕了起來。
莫名的恐懼,令她不由自主想狂喊。
然而,無論她怎麼嘶叫吶喊,沒有!什麼聲音都沒有,她什麼都听不到,只能感覺到耳膜因狂喊的震動。
她不停的尖叫,毫無自主地尖叫著,直到一個用力的擁抱,將她緊緊的摟在懷里,她才止住叫聲。
睜開因恐懼而緊閉的雙眼,眼前娘親的淚顏,和開開合合的雙唇,讓她陡地驚覺一個事實——
她听不到,她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音了!
從此,她只能是個聾子了。心上一陣紛亂,眼淚隨即奪眶而出,有如鮮血般汨汨地流出,心好痛好痛!
後來她才曉得,娘親那天抱著她喃喃自語——別害怕!我會永遠陪著你……
但如今,娘死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今後,她又該何去何從?
雨滴不停的打落,紙上斗大的「賣身葬母」四字,由先前的模糊一片,隨著紙張被雨水沖濕,徒留黑忽忽一地狼借。
雨水不停打在芙顏身上,單薄的白衣早已濕透,雨水順著芙顏的烏發滑落。
像是未曾感受雨打風吹的疼痛,芙顏靜靜跪在雨中……只因她心里、早被那錐心刺骨的失落給刨空了。
突地,一抹白色身影靠近,一把油紙傘遮住朝她傾盆而落的大雨……
「多少錢?」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
靶覺雨滴不再打在身上,芙顏才像發覺了什麼,茫然抬起頭,望著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白衣儒生。
被雨水打散的發絲,讓眼前一片模糊,她看見他的嘴唇動了動,卻瞧不清他究竟說了什麼。
宇文晶略傾,望著芙顏的眸中有著驚詫!
真是太像了!
若非見她全身縞素,眉目心之間那股楚楚可憐的神態,與記憶中那倨傲冷艷的女人不同,她幾乎要以為……人死竟也能復生。
也正因她的容貌與處境堪憐,自己方才才會忍不住一時口快,順口對那腦滿腸肥、色迷迷的家伙酸了句。
「我說,你想賣多少?」宇文晶收回眼下的驚訝,內心卻是思緒百轉。
自從嫂子死後,兄長的性情大變。
以往的他,即使冷漠,也不似今時般一徑惡行惡狀、喜怒無常。
昨天,他居然跟琥珀那花娘,在大庭廣眾之下肆意調笑,全然不顧身旁是否有人……
唉!那番場面真是羞煞人也!
宇文晶注視著芙顏,沉默半晌後,仿佛若有所思,心上轉過了千百個想法……
這個賣身葬母的女子,長得還真像已故的嫂嫂。
如果說,大哥是因為嫂子的死而自暴自棄,說不定……買下這個女子,能解他的心結,帶來意想不到的轉機也未可知!
要不然也可控挫琥珀那花娘的氣焰,教她知道被打入冷宮的滋味……
嘿嘿嘿!真是連老天也在幫她!
呵呵呵……這麼劃算的生意,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她眨著水靈靈的雙眼,眼珠子骨碌碌直轉,抿住嘴邊賊賊算計的壞笑。
芙顏瞧著她越咧越大的笑臉,覺得自己頭皮直發麻……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
「別跪了,快起來,我出一千兩買你。」她闊氣的開了價。
令人咋舌的天價!
一听到錢,街旁躲雨的人眼楮大睜,個個豎起耳朵關切的望著這頭。
芙顏抹了抹臉上的雨水,不可置信的瞠大了眼。
一定是她眼花瞧錯了,怎麼可能?!這公子居然說,要花一千兩銀子買她?!
所有人的心里都閃過同一個疑問——這丫頭哪值得了這些錢?更河況,這儒生看起來也不像是個有錢人。
仿佛感受到眾人疑惑的目光,宇文晶笑了。
「沒錯!最一千兩。」她好笑地看著芙顏錯愕的表情。
她轉頭朝身旁抱著書袋的小廝說道︰「我說……連巧,銀票拿來。」
「可是,郡……少爺,這些錢是您要逃……」小廝抓緊手上的書袋,一臉錯愕地望向她,嘴巴跟著嘟了起來。
天曉得她真是遇「主」不淑,怎麼可以讓她得逞逃家喂!沒了這筆錢,主僕兩人要怎麼活啊!她絕對要誓死守衛這筆錢。
要是被王爺知道,她跟著主子溜出府玩樂,還淪落街頭沒了盤纏,鐵定會被剝皮到骨。
呃……一想到王爺那陰晴不定的古怪性子,就頭皮發麻,都怪自己,做什麼跟主子說外頭多好多好,可以增長見識,這會兒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不行!不行!說什麼都不能給!要是給了還有命可以活嗎?
抱緊了書袋的小廝,朝自個兒主子死命的搖頭。
「這事我自有主張,快拿來……」宇文晶神色一斂,厲聲說道︰「不然……我就對大哥說,是你帶我逃家的!」
「好啦!好啦!」
又來了!每次都只會這一招。哼!
連巧嘟著嘴,心里不停地碎念,一手則在書袋內胡亂抓著。
不一會兒,拿出幾張銀票——
「呶!這張是五百兩的,這張是三百兩,還有這兩張是一百兩的銀票,都是貴豐銀莊的,保證可以兌現。」
大伙兒全沒見過這麼多錢。不管雨勢尚大,從兩旁聚攏了來,爭相目睹。
「這……」望著眼前出手闊綽的儒生,芙顏心上惴惴不安,仍是舉棋不定,不敢輕易允諾。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宇文晶抿嘴笑了,笑得一臉無辜卻又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