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大姐呀。她叫孟美纓。」孟月說——
4孟美纓離開舞池,走到吧台里時,蕭逸騏已經坐在那里了。
孟美纓給自己倒了杯水。她的手在顫抖,她的眼圈也發紅,她的視線放在舞池里,顯得茫然失神。舞池里,孟少瑋、孟月和柳昊然參人湊在一起舞得正起勁,哈哈大笑著,在人群里十分搶眼。
「你的孩子是柳昊然的孩子吧?」蕭逸騏終於問出口了。
「為什麼你會知道?」孟美纓手里的玻璃杯然落地,粉碎。她的臉色青白得嚇人,平常粉紅濕潤的唇瓣如此蒼白乾燥,從那唇里月兌口而出的音量比平常更高更尖,幸而被音樂聲壓過。
「果真如此!」他的臉色,也和她同樣青白了。他其實只知道她孩子的年齡,算來與記憶中見到她的那年頗為符合,又是個私生子,一旦憶起孟美纓和柳昊然有過一段,蕭逸騏不可能不起疑孩子的父親正是柳昊然。
孟美纓蹲下來撿拾碎玻璃,藉以作為暫時的逃避。先前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之下再次見到柳昊然,也沒有比現在更讓孟美纓驚慌失措。剛才她很快就發現柳昊然全然不記得她了,她的情緒於是矛盾起來,既覺得被傷害,卻也感覺安全——只要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她就可以假裝整件事沒有發生過。但蕭逸騏怎麼會知道呢?
她手指被玻璃刮破了皮,血從傷口滲出來,她卻沒有發覺。蕭逸騏走進吧台,在她身邊蹲下,伸手抓住她手腕。
「為什麼你會知道?」她低著頭小聲問。
「我十九歲起就在柳家陪他念書。」蕭逸騏說。約莫五六年前的某天傍晚,他去到別墅時正好見到孟美纓從柳昊然臥房中沖出,那麼急速,那麼慌亂,幾乎將他撞倒而不自覺。就是在那錯身的一眼中,蕭逸騏對孟美纓的面容有了印象,「……我猜那時候,你一定沒有注意到我。」
他說完,孟美纓反握住他的手請求︰「不要告訴他好嗎?你能幫我嗎?」
「我——」
「纓?」孟少瑋出現在吧台入口處。她跳乏了,下了舞池卻見不到姊姊的影子。她去廚房看過,也去廁所找過,沒想到孟美纓會和蕭逸騏蹲在吧台里說話。她沒有听見他們說什麼,只是望著他們倆相握的手,神情錯愕。
「杯子破了,逸騏在幫我撿玻璃。」孟美纓連忙站起身。
「你的手流血了。」孟少瑋拿起姊姊的手,仔細檢查傷口有沒有碎玻璃。
「沒事。」孟美纓要妹妹去廚房拿刀傷藥來。支使開孟少瑋後,她再次央求蕭逸騏道︰「請你別讓任何人知道吧。」
「……難道沒有別人知道?」
孟美纓默默搖頭。「我從未告訴任何人。你瞧,連他自己,甚至對我沒有半點印象了。至於我兒子……他以為他的父親早就死了。」她眼里充滿求懇︰「這麼多年前的事了,何必提起破壞大家的平靜生活,對吧?幫我保守秘密,讓一切維持現狀,好嗎?」
蕭逸騏正感到為難,柳昊然和孟月已雙雙打從舞池里下來。
「你放心,我暫且不會說。我們改天再詳談吧。」他低聲說完,匆匆走出吧台。「喂,時候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我不想這麼早回去。」柳昊然大咧咧的往吧台上一坐,正坐在孟美纓面前,沖著她微笑︰「嗨,又見面了。原來你是她的大姐。她以前經常提到你。」
又一個嚴重打擊。孟美纓懷疑她今天是遭了什麼劫,必須在這麼短暫的時間里遭受接二連參的震撼?她難以置信的看著小妹。
「誰知道今天會遇見他呢?」孟月在柳昊然身邊坐下,「你來說吧。」
柳昊然揚揚眉,然後又說一次他倆認識的經過。
「足足兩參年呢,我們就那樣隔著道圍牆說話,她看不到我,我也看不到她,連姓名都不知道。」
「因為你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啊,我當然也不告訴你。」孟月說。
「是你故作神秘。」
「你才裝神弄鬼。」她笑道︰「最初我還真把你當鬼呢。」
「你膽子不是很大嗎?」
「我說把你當成鬼,可沒說我有被嚇到。」
「對了,你不怕鬼。你怕黑。」
「你居然記得。」因為在黑暗里,她會無可避免的看見那對眼楮,所以畏懼。
「當然記得。你說過的話我都記得。」因為當時的他根本沒有別人可以說話。
「你記得那蝸牛?我們計時的那次。」
「哈,怎會忘記?那個蠢笨的小東西,從你腳邊開始往上爬,花了四小時二十五分鐘才爬過圍牆到我那邊,我們等的眼楮都凸了。」這倆人,盡避撤去了中間的圍牆,卻依然如昔地你來我往對話著,那樣自然,那樣愉快。
望著他們,孟美纓手指傳來一陣劇痛。她正在傾倒的酒液滿溢出杯緣,刺激到手指的傷口。茫然間,她的手被孟少瑋抓了過去給上藥。
「痛,你輕點哪。」她蹙眉。
「不痛才怪。這下好,省了消毒過程。」孟少瑋嗔目望著姊姊︰「你到底在發什麼呆啊?大半瓶酒都出來了啦。」
能不發呆嗎?他和從沒有見過面,也能記得所有點滴,卻完全忘記我了?
柳昊然肆無顧忌的大笑,在喧鬧聲和音樂節奏中,高高揚起。孟美纓一顆心,與之相反地往下沈落。她偏開頭,不願看見他們說笑的樣子,每多看一眼,她的冷靜就流失一分,再下去她恐怕自己會難以支持。
自從第一眼看見柳昊然之後,她便不能自主而經常去柳家庭院中徘徊了。
以工作之名,行偷窺之實。她真想再看見那位不知名的少年一次;然而他似乎極少走出主屋,也或許因為她去的時間總不對,往往一個月里,她只能看見他一兩次,其中一次還是他在窗後的身影呢。
直到一年後的某天午間,突來的陣雨將她打入了門檐內避雨。她在人家庭院中遇雨不是頭一次,卻是第一次他開啟了大門並與她正面相對,朝思暮想的面龐突然奢侈的呈現在目前,孟美纓口乾舌燥,全身的水分都集中到雙眼似的,她感動的幾乎流淚。
「啊,午安。」她笨口的說。
「你是?」他鎖著眉。
「我是柳先生請來……」她一想不對就頓住。柳家並沒有雇用她。
「進來吧。」他竟然沒再等她說下去,側過身子讓她進屋。
她於是懷著狂喜的心情,登天梯似的走進去了;藏在那顆亂撞亂跳的心髒里的,是份隱隱約約的期待,期待他或許也有一些些被她吸引了。孟美纓知道自己是美麗的,盡避她將他視作太陽而老是自覺是顆黯淡無光的小砂粒,然而她到底是個十分漂亮美好的少女,有著撥動男人心弦的一切條件;這點,孟美纓老早就從許多男同學的目光中得知。只不過,任何一雙充分表現熱切仰慕的眼楮,和他憂郁眼眸帶給她的致命蠱惑相比之下,哪里還能引起她一分一毫注意呢?
不能完全怪他,孟美纓事後不只一次回想,在那天的整個經過里,她完全沒有向他解釋自己是什麼人。而且,也確實是她自己,因為眼楮離不開他而笨拙的被茶幾絆了一腳,當他從旁相扶時,臉一燒燙雙腿就此癱軟;確實是她自己,當依傍在他胸口的剎那,腦袋里名為理智的電流就此短路,沒能指揮神經制止他靠在她發盼的唇,順勢下滑到她額角,而後到她唇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