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跳舞啊!」
孟月結束自己的那杯伏特加,不管參七二十一,拉起柳昊然往舞池里擠。蕭逸騏放眼望去,場地里充滿了跟隨節奏放縱身軀扭動的群眾。拋開了束縛的柳昊然,身軀像剛剛破蛹而出的蝴蝶,雙手如翅舒張,在音樂中舞動;他笑開一口白玉,臉頰奇異的印染上孟月孩童似的純真粉紅。蕭逸騏驚詫省悟到,褪去了情色包裝的柳昊然,不過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罷了。
「月很快樂呀。」他對孟少瑋說。
「你這麼覺得?據我對她的了解,這是她心情不好時的發方式。」孟少瑋不以為然,扶著椅背站起。「有心事時才會喝酒飆車跳舞,或者,笑得像個瘋子。」她突然對門口揮手,高窕的身材讓她很容易就看見姊姊走進店門。
「纓!」
孟美纓一進門就被如熱浪的人潮擋住。她設法從邊緣找到細縫擠向吧台。
「誰帶頭的?」她笑問,指的是眼前這場不是時候的舞蹈。
「是。自你從碩人診所打了電話回來,說那流浪漢昨天已經走掉以後,她就很低潮。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浩浩不肯睡啊。」
「纓!瑋!來跳啊!」
孟月不知何時已和柳昊然分開了。柳昊然陷在人群的漩渦中不見了身影,她則從人群中擠出來,一手拉著一個姊姊,把她們推進舞池里。
蕭逸騏最初還能見到參姊妹在舞池中央的舞姿,轉眼間,視線就被人牆阻擋了。孟月不見所蹤,孟少瑋被女客們推擠著往左方去,孟美纓被隔在右方,在幾位男客圍成的圓圈中央,自成一小塊場地,獨自舞動。
蕭逸騏所在的角度剛好看得見孟美纓的舞蹈。他見過好幾次孟家參姊妹共舞的情景,那真會讓你的心髒跟著她們的擺動而飛旋,但此刻,見到孟美纓一個人舞動著,在人群中間,卻沒有配合其他人的舞蹈動作;一般人都是踩著節奏起舞,她卻將自己放逐在音樂的旋律里,如夢游,似沈醉,輕軟搖擺的身軀彷佛缺少骨骼的支撐,亦不受重力的約束,他忽然感覺一股說不出的悲戚,像看著一株孤獨的水草,在海底隨潮搖擺。
十幾分鐘後,孟月不知從何處鑽出來,排開眾人回到吧台。
蕭逸騏忍不住問她︰「你又不跳了?每次你跳到正興頭上的時候,就會突然離開,為什麼?」
「你呢?還是不跳?」孟月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不高興整間酒店只剩下蕭逸騏的還黏在椅子上。她一口氣把酒瓶里剩下的酒全部飲盡,然後走到音響邊,改放起一首慢節奏的歌曲。
「這下你不能再說不會了。」
她笑,沒有預兆的牽起蕭逸騏,把他給拉進了舞池,抓著他手教他隨音樂輕輕搖擺。蕭逸騏手心在冒汗,動作笨拙得像初學走路的孩子,剛剛吞入肚月復的冰涼酒液,被這麼輕微一搖晃,化成燥熱的血氣,從五髒深處沖上腦門,使他頭昏腦脹,手腳更加無法隨心擺動了。
「唉,你真的不會耶。」孟月最後無奈的抓抓頭。
「我早說過了嘛。美纓呢?少瑋呢?昊然呢?你還是去和他們跳吧。」
「都擠成這樣了,哪里找得到他們呢?」
蕭逸騏左右張望。舞池里實在太多人了,他只看見一張張模糊的臉孔在周圍閃動。蕭逸騏朝著記憶中孟美纓所在的方向瞧去,總算讓他見到了她的側影。
在她身後的人,是柳昊然。
蕭逸騏眼楮用力一眨,突然就像石柱一樣僵立在舞池里了。他想起來了!
蕭逸騏終於了解,為什麼從第一次見面起,他就對孟美纓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3有一個人,貼近她身後舞動著。孟美纓敏感的感覺到了。身體與身體之間的距離已經超過了她心中界定的「安全距離」。太近了。她不動聲色的挪動兩步。
那人又貼近了些。
孟美纓並非初次經歷此類情境。她正打算離開舞池時,那人的手,隨著節拍牽掛上她的腰際。沒有預警地,孟美纓已經被圈在由兩只男性臂膀組成的狹小空間中間。
他並沒有緊貼著她的身子,雖然不讓她逃離,卻留有兩寸餘地的,促擁著她起舞。她很不高興,轉過身子打算好好罵他一頓……
「嗨。」他輕聲一笑。
這笑,笑去了孟美纓所有的、所有的、所有的感官知覺。
是他嗎?是他嗎?會是同一個人嗎?
孟美纓不免懷疑,這是天神為考驗她的記憶,特意設下的殘酷測試。
少年時代的他,那份出奇的漂亮俊美是蒼白的,憂郁的,讓女人在心動之餘忍不住還生憐惜,為他悄悄釋放與生俱來的女性溫情,渴望用溫柔懷抱安撫他的寂寞;而此刻,在她目前,如此深刻清晰,絕非夢境,同樣一張漂亮得讓她忘了自我的面容,卻充滿邪里邪氣的魅惑氣質,讓女人難以招架,勢必要被他勾魂攝魄的目光給逼迫得節節敗退。
孟美纓很快發現,他並沒有將她認出來。他僅僅以一種撫愛的眼神,一種能在瞬間俘虜女人心的眼神,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眼神,細細密密在她的五官上游走;他嘴角含著笑,那越來越熱烈的神情,燒在她臉上,也燒在她身上。幾度,她在心里想,啊,他就要認出我來了,但他的笑容,他的眼神,卻一點兒也沒有改變,依舊是那可以對任何女人發出的,意欲征服任何女人的神情呵。
原來,他並非認出她,僅僅為她的美麗,為她在人群中獨特的舞動姿態,使他挑中了她,甚至還可能把她的舞蹈當成了刻意吸引男人的魅術,把她當成了尋找芳客的寂寞婊子。這想法像一閃而逝的電光,猛力打擊在她的心口,那麼痛,她雙腿幾幾乎要癱軟下來,理智也隨之回頭斥責她軟弱的感情——
「跳舞吧。」他看穿了她要逃離,請求夾著他溫熱的氣息,直撲她臉面而來。
他太老練了。兩手輕輕一帶,剛想轉離他身邊的她又旋回他身邊。
他對於女人心情悸動的節奏控制簡直像一個天才。他攬著她的腰,手指在她背後一扣一扣的敲擊。手指是鼓,微笑是旋律。柳昊然把她的身體當成了舞池,節奏從她的尾椎一步步攀上脊柱,往上行進攻陷她的腦髓,進而將麻軟的感覺釋放到她的神經末端,沖刷掉她整身力氣,剩下支撐她的,只殘餘意志,那被痛苦一鞭鞭抽打之中所鍛出來的意志——
「很抱歉,我們只賣酒,不陪舞。」孟美纓冷靜地,推開他,走離舞池。
要命,他不是把我當成妓女就是舞女,我為什麼還要跟他說抱歉?
她轉離時,那恍若凍結著霜雪的潔白側影,充滿一股決絕的堅持。柳昊然從未見過任何女人對他露出如此之神情。那張嘴唇像是為了拒絕他而誕生的,那雙美麗的眼眸,像是為了給他冷漠的眼神而存在的。他從未見過一個女人能如此不為他所惑,尤其是他存著心要誘惑的女人。柳昊然嘴角不自覺地,挑起一道興味的笑。
「原來你在這里。」孟月挽著孟少瑋找到了柳昊然。
「纓怎麼走掉了?」孟少瑋正好看見姊姊離去的背影。
「你們認識她?」柳昊然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