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臘月十六這天。
大清早,整個蘇州城盤門嶼全是爆竹聲,濃厚的煙霧彌漫,夾雜著充滿喜氣的鞭炮硝石味,不知情的人,或者是剛起床神智還未完全清醒的人,還以為是春節早到了,春神提早來拜訪了呢!
「什麼事啊,這麼熱鬧?」後街的張婆婆打開門窗探頭,拉開嗓門向街坊圍觀看熱鬧的鄰居李嬤嬤問道。
「老姊妹,這轟動全蘇州城的大事,你真不知道啊?!」李嬤嬤一臉訝異的表情。
張婆婆搖頭,她真的不知道。
李嬤嬤漾起了笑容,盡避臉上深紋的痕跡隨著歲月的增長,早已掩藏不住了,但整個人仍沁透著喜氣洋洋,恍若是在談論著自己的事似的。
「今天可是咱們蘇州城首富,韋大富的長公子韋應杰的大喜之日呢!」她喜孜孜的眉眼仍在。
「哦!」還以為是什麼事呢!張婆婆顯然沒那麼興奮。
李嬤嬤見狀,邁著小腳,湊近老鄰居張婆婆身旁咬著耳朵。
「所謂‘蘇州韋,杭州周’是指蘇、杭兩大富豪,韋家可是名聞江南,遠近皆知的蘇州城首富,韋家的銀兩,買幾個蘇州城都綽綽有余呢,這門親事,有多少人連想都不敢想,連夢都不敢作呢!」她講得很是興奮。
張婆婆頗不以為然,輕哼︰「造孽哦!」
李嬤嬤連嘖了好幾聲,「老姊妹啊,宋老是走運啊,怎麼可以說是造孽呢?」
「走什麼運?買女當寡婦。」張婆婆仍是不屑。
「啊!老姊妹,飯可以多吃,話不可以亂說哦!」李嬤嬤雙手合十,直喃「阿彌陀佛」。
張婆婆不服氣的道︰「韋家長公子韋應杰已經病了好大半年了,韋大富不曉得請來多少國醫級的名醫,韋家的門檻也不曉得被多少遠近馳名的大夫踩過了,可憐那韋應杰的病情仍是一點起色也沒有,這是整個蘇州城都知道的事,明明是神仙也難醫無命人了,大家還需要相瞞嗎?」
李嬤嬤啞口無言,畢竟張婆婆說得都是事實啊!
「唉!宋老真是財迷心竅,就沖著幾個臭銀兩,竟把好端端的一個女兒的幸福就此葬送掉,說是沖喜,分明是賣女當寡婦,造孽哦!」張婆婆直咕噥。
「不會的,不會的!晏姝那小泵娘看來就是大富大貴之人,你看那小泵娘,這些年來,粗的細的都來,那雙手還不是柔細得像個剛滿月的小嬰兒似的,還有那玉菩薩似的柳葉細眉,剔透粉肌,只有好命人才會生得這樣,晏姝那小泵娘一定會逢凶化吉的,她一定會和韋家長公子白首萬年的……」李嬤嬤真誠的為善良又孝順的晏姝祈福。
第一章
韋家送來的各式聘禮,光是鐲子就有十二對,四副金的,四副粉紅瑪瑙,兩副翡翠綠,兩副紫水晶。
每只鐲子皆出自蘇州城最有名的飾金打造師,一只一款,只只花樣盡不相同。
望著這些各式各款的奇珍異寶,這些原本不屬于她的金銀飾物,這些她連作夢都不敢夢的富貴細軟,一下全成了她的,這確實令她怔愣住了。
她兩眼直盯著鏡台,整個人看來是喜氣洋洋的,但卻是失了神。
「姑娘好美哦!」
韋家派來的兩個專事梳妝打扮的丫環,認真的替她打扮,又是胭脂又是水粉的,忙碌之余,那眼神掃過未來的大少女乃女乃失神的雙眸,便提聲喊道。
「是嗎?」晏姝怔怔的回過神來,輕聲的回道。
兩個丫環忙答︰「姑娘的唇是不抹自紅,面不上粉便均勻的自白,活生生得就像是打扮過的模樣,我們兩個今天算是瞎忙了。」這是真心話。
「謝謝。」晏姝禮貌又客氣的示意。
「好了沒?」作媒的李夫人探頭問道。
「好了。」兩個丫環齊聲答。
「迎親的隊伍就要來了呢!」李夫人微笑的對著鏡中的晏姝道,顯然是對晏姝那罕見的明亮姿色感到贊嘆。
「晏姝……」宋老爹適著蹣跚的步履走進里間。
「爹!」晏姝迅速起身攙扶迎接。
李夫人知道這是屬于父女的告別談話,便識大體的指揮著兩個丫環悄悄退出里間,好讓他們父女話別。
晏姝,你不會怪爹吧?「望著鳳冠霞帔即將出閣的女兒,宋老爹一顆心紛亂無比。
市井流言,說他宋老爹貪財,愛慕虛榮,賣女當寡婦,這種種如撕裂心肺般中傷人的傳言,既不聾更不啞的他不是不知道,但米斗里沒米的當口,幾張嗷嗷待哺的黃口小兒正等著他想辦法之際,他還能有什麼選擇呢?
只有趁這個機會改善丁,就算是賭吧,賭一賭未知的人生吧!自私的為女兒晏姝終身的幸福當作籌碼賭一賭了!
爹的心思,晏姝都懂,她善解人意的急忙搖搖頭,勸慰道︰「爹,這是女兒唯一能報答爹爹養育之恩的機會,女兒怎麼會怪爹呢?您不要胡思亂想了。」
「晏姝,爹對不起你……」這麼善解人意的女兒,教他如何不感傷呢?
「爹,您沒有對不起晏姝,這是晏姝自己的選擇,真的。」她希望爹爹能放開胸懷,不要自責。話雖如此,但淚水卻不爭氣的溢了出來,是復雜的情愫使然的吧!晏姝心想。
「不哭,不哭。」宋老爹邊安慰女兒,也努力的噙住了即將溢出的老淚,「晏姝,你跟著爹爹也沒好命,就跟著韋家過日子去吧,跟著人家去享福。」千言萬語,全化為祝福。
「爹……」晏姝跪別的拜著養育她十六年的父親,「謝謝您這十六年的養育之恩……」語未畢,已泣不成聲。
「別哭了,別哭了,瞧瞧,一張粉雕玉琢的臉都弄糊了呢!」探頭進來的李夫人趕緊喊道。
長而響亮的鞭炮聲響,晏姝就這樣被攙扶上了花轎。
「哇!好漂亮哦!」
爭先恐後看熱鬧的人群望著驚鴻一瞥的新嫁娘身上穿戴的赤金鐲子,一款又一款,從腕上直戴到胳臂,眼花撩亂得不由得發出驚嘆。
「老身活到這把年歲了,還是頭一回大開眼界呢!」李嬤嬤嘆道。
「首富就是首富,咱們晏姝姑娘就要跟著去好命羅!」劉姥姥喜孜孜的祝福。
張婆婆卻是不以為然,一逕的搖頭,「禍還不知道呢!」
李嬤嬤和劉姥姥並沒多搭理張婆婆,眼神仍是注視著這一甲子來,唯一一見的盛大迎親隊伍。
「起轎!」
抬轎的一個合聲,把轎連晏姝的人緩緩抬了起來。
轎外的景象,晏姝一丁點都看不到,只能憑著聲音約略的猜出一片熱鬧滾滾。
「大家讓一讓,大家讓一讓……」
吹吹打打的八音,夾雜著喊讓聲,晏姝竟就迷眩了,她這就要出嫁了,就要嫁進蘇州首富的韋家了。
她的夫君——韋應杰正臥病在床,這就是她的人生,是她即將迎向的未知旅程?!
一切的一切,如此的陌生不可測,但卻是活生生的就擺在前頭,別無選擇的,只能前進,再無法回頭了……
晏姝落下了眼淚,落下了新嫁娘對未來命運茫然的淚水,思緒不知不覺的回到兩年前,初見韋應杰的光景。
那日是蘇州城武狀元之母李夫人壽誕日,她手上捻著紐針,一針一線的專心針黹著百子圓,百子圓里的孩童,一個個正被她精巧的黹工,挑起著鮮活的生命。
繡花店里的幾個師姊師妹們,趁著師父不在的當口,偷了閑,閑聊了起來。
「繡了幾年了,再這麼埋頭苦干,沒天沒日的繡下去,青春就此埋藏掉了!」長晏姝五歲的師姊巧絹感慨的道。
「是啊,師姊今年已經十九歲了,一晃眼明年就二十了,再這麼耗下去,青春全耗光了!」長晏姝三歲的小師姊千秀也跟著不勝欷吁的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