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無法自主的動作,使丁秀岩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分感情。
李盈月和三個女同學嘻嘻哈哈地從教室里出來,也許是有個開服裝店的母親的緣故,李盈月的穿著比其他同學光鮮得多,卻絲毫不減那分年輕的稚氣,任誰也看不出她竟已是個孩子的母親。
「晚上我們去夜市吃東西,從街頭吃到街尾,怎麼樣?」一個微胖的好友說。
「吃回來再吃瀉藥減肥啊?神經!倒不如去吃棉花糖吧!好像吃了很多,可以滿足吃的,又不怕吃得太肥!」高個子美女答。
「我從不吃棉花糖。」李盈月說。
「為什麼?」
「棉花糖的滋味,受騙的滋味!」
「哇!真深奧啊!連吃糖都有學問!」
「沒辦法,人家盈月多認真啊!哪像我們?」接著一串嘻笑打鬧。
以前的李盈月,下了課生龍活虎,上課就夢周公;而現在,可都是人家向她借筆記,考試她替人家護航的!她相信,只有讓自己不用靠別人,有能力作決定,別人才不會替她作決定!
她要做個有能力愛人的女人,不要只是做等著被愛、被決定、被支配的女人。
「李盈月!」一個清亮的聲音喚住她。
李盈月猛然回頭。球場上競賽的喧鬧聲,耳墜子樹隨風搖擺的婆娑聲,女學生們不知天高地厚的談笑聲,一個呼喚她名字的男孩……她似乎又回到了和文明中初相戀的日子。
李盈月的同伴們也聞聲回頭,驚艷一個年輕瀟灑的男人,懂得穿針織外套、富流行感的紳士,尤其是身後那輛紅色保時捷。
她們面面相覷,同時發出驚嘆聲。
「李盈月,你身價這麼高哇!介紹介紹吧!哦,天,酷斃了!」
「盈月,好久不見!」丁秀岩走上前來,生澀地寒暄著︰「你們好。同學?」
「是啊!頂好的朋友!喂!」胖女孩用手肘踫了踫李盈月︰「介紹一下嘛!男朋友?」
「不是啦!」丁秀岩的突然出現,教李盈月不安又……五味雜陳的,不知該如何搭話。
「我叫丁秀岩,一個……被她三振出局的朋友!」丁秀岩靠著這群天真女孩的鼓舞,竟在不規則的心跳中也能說出一兩句幽默的話。
「什麼?這樣的條件你竟也三振?喂!不會吧?」
「哎呀!別听他胡說!你……你來干嘛?」
「肚子餓了。」
李盈月知道丁秀岩是有備而來的,卻一時不知怎麼答他的話,心里竟有些欣喜,又有些氣怒。
「我又不開餐廳,肚子餓關我什麼事?」
「那……好吧,算我來還東西的好了!」丁秀岩取出一個小皮夾,拿出一張名片似的東西,交給李盈月。
李盈月一接過手,女伴們比她還好奇,紛紛湊頭過來看。名片上有一條黑色細線構成的圖案,但看不出畫的是什麼。翻到背面才看見,上頭寫著︰盈月的發。
「在外套上找到的,隨手留了下來,我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我很珍惜它。」
天!這對大學新鮮人的女孩們簡直是電影上才有的情節,英俊斑大的男人,細膩深情的心靈,以及那名牌跑車……女孩們的夢想,豈容李盈月現實的眼光使之破滅?
「盈月,你還等什麼啊?真愛只有一次,錯過就沒有了!」
李盈月望著卡片上的字,心中有如針扎著似的痛楚。她想起文明中,任何與愛情相關的情緒都使她想起文明中。這樣的她,有什麼資格再和其他男人談戀愛呢?
「盈月,去吧!好歹把話說清楚,人家在等你呢!」
「我……」李盈月抬頭看丁秀岩,她已經拒絕過他一次了,這個為了她差點死去的男人,如今,她要用什麼理由再拒絕他呢?
他在等她的拒絕,他其實知道她會拒絕他來,只為了證實。
「對不起!我同學說得沒錯,真愛只有一次;而我,我已經擁有過了!」
丁秀岩不意外,心卻依然被重重砍了一刀。他笑了,笑得很燦爛。「如果我也即將死去呢?難道真的失去的比較美,比較刻骨銘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唉——我肚子真的餓了!我走了,再見!」
丁秀岩真的走了。
唉——最難過的,莫過于李盈月的三個女同學。
李盈月不知道自己做對了還是做錯了,但她著實被那幾個女娃兒們罵慘了!
丁秀岩始終給她一種極其熟悉的感覺,有時在夢中,明明是她和文明中依偎著,但一抬頭,卻看見丁秀岩在朝她笑。他的笑沒文明中的燦爛,卻很溫柔。
「不!我不能接受他,我和媽約定好了,若再婚,女圭女圭就還給文家,我不能!」
李盈月丟下手中的筆記,在窗前不安地來回徘徊著,努力不想,卻又一再憶起丁秀岩在車旁溫柔的笑容,以及故作鎮定的幽默,她不由地自口袋中模出那寫著「盈月的發」的小白卡紙,放在手上,情不自禁地滑下兩行清淚。
為什麼?為什麼要來惹我?我是無辜的,我和你們一點關系也沒有,我也不想跟你們有關系,為什麼偏偏你們能左右我的情緒,能干擾我的生活、我的未來?李盈月竟恨恨地怨起所有愛過她的男人。如果他們都不愛她,那她的生活將可以多麼單純平靜——
或許不見她會更好。
丁秀岩點了一大客豐盛的海陸大餐,卻一點食欲也沒有;打電話找同事「打屁」,人家聊得興高采烈,反倒是他提不起勁答話。無奈地掙扎過幾回,只好訕訕然回到住處去。
偌大的房子里,裝滿了孤寂空洞的喟嘆,丁秀岩樓梯踩了幾格,回頭看客廳黑暗中重重疊疊的影子,丁秀岩的膝蓋竟提不起一點上樓的氣力,索性在梯上坐下。
他害怕這種無力的感覺,一如當初他看見母親在凌晨目送父親離去,明知母親傷心,卻又無力留住案親一般;一如當初二媽沖著母親謾罵,對著他吼叫,他卻絲毫不能反抗一般。
早熟的丁秀岩很小就知道媽是「細姨」,是「外面的女人」,是搬不上台面的「黑市夫人」,而他自然也光采不到哪兒去。
但是,他絲毫沒有選擇的權利。
後來,當他「名正言順」了,媽也正式被娶進門,他卻也沒有一點喜悅;他覺得在他習慣了傷害之後,再將傷害轉移到同父異母的姊姊身上,無疑是使傷害加劇;但,他還是無力阻止改變。
「愛情」是不能努力的嗎?他不是那種宿命論的人,但他如何能左右李盈月的感情世界呢?唉——
丁秀岩禁不住這樣的折磨,他不是新手,卻從來沒感覺到如此的煎熬,這使他不禁懷疑起這種「煎熬」的來源——文明中。
文明中,一定是文明中,我丁秀岩是不會如此為情所困的!
「文明中!文明中!你給我出來!」丁秀岩沖動地朝客廳大喊,隨即飛奔文明中過世的那家醫院。
他在醫院來回地走著,望著潔淨無人的長廊一聲聲喚著文明中的名字,好幾次引來護理人員奇異的目光。
「先生,探病嗎?哪一科?你可以到護理站去查!」一個好心的俏護士問。
「哦,謝謝、謝謝,不用了!」丁秀岩連連道謝,然後佯裝若無其事地走了。
丁秀岩找不到他,也許他投胎去了,也許他現在有了軀殼,再也無法和文明中搭上線了……丁秀岩沮喪極了,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體內那屬于另一個男人的情緒和感情,他的確苦惱極了!
「喂!你不會是想要自殺吧?」
丁秀岩身後響起一個甜美的聲音,一回頭,竟是那位嬌小的俏護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