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自一張眼,示君的頭從上頭倒掛下來,臉色難看極了,活像夜叉,叫他不禁打了個冷顫。
「啪」地一聲,示君跳下床,擠到阿自旁邊來。「我很煩,你知不知道?」
「煩什麼,不就要見面了。」阿自轉過身去,仍想睡。
「她已經訂婚了,我現在見她,算什麼!?」
「你想算什麼就算什麼了!」
「我想,她還是有點喜歡我的,否則也不會打電話給我,對不對?可是她為什麼不早點打,要到訂了婚才打呢?都是人家的老婆了!」
「結婚都能離婚了,訂婚算什麼……」阿自轉過臉來。「如果她願意取消婚約,你會娶她嗎?」
「我——」示君猶豫一下。「唉!不可能的事,想它干什麼?!」
「我是說假如啊!你就想象一下嘛!」
「我也不知道!」
「你在乎她交過男朋友?還是在乎她有過別的男人?」
示君不禁想起當初的如意算盤——他是百合的第一個男人,而百合,則是他最後一個女人……
如今,就算他願意讓百合成為他的最後一個女人,永遠對她忠貞,他恐怕也不會是百合的第一個男人了。
「你在乎她的第一次,對不對?」阿自坐了起來。「你跟所有的男人一樣自私,可以允許自己有很多性經驗,卻不能忍受對方任何一次性行為!」
「難道你不是嗎?」示君丟了個枕頭過去。「干!哪個男人不想洞房花燭夜里‘碧血洗銀槍’,哪個男人高興當烏龜、戴綠帽子?你敢說你一點都不在乎?」
「我沒說我不在乎。」阿自把枕頭壓在背後。「可是,如果因為這樣,而失去了一個好女人——起碼是你朝思暮想,而且可以相互倚靠的女人,似乎並不值得。」
示君沉默著。
「想想你要的是什麼吧!要她?還是要她的初夜權?時間不早了,準備準備,去見她吧!」
示君在吉普車的玻璃窗上看見百合迎面走來,穿著一件白洋裝。他想,如果那件衣服的布料硬些、挺些,她看來一定像極了修女。但實際上那布料是極柔極軟的,風一吹,身體輪廓外的布自然的向後飄去,正面瞧她,她的身材玲瓏有致——修女不該有這樣惹火、誘人的身材的!
「叭叭!」
隨著喇叭兩聲輕響,百合看見示君,上了車。
「怎麼穿得像修女一樣?」
「什麼?」百合一听,惱紅了臉,眼淚差點給逼了出來;她就知道自己穿錯了,他喜歡的不是這款式的,她該穿得大膽一點、性感一點的。
「去哪?」示君見百合垂著臉,聞到她身上有股淡香;墓園里捉弄百合的那一幕又浮現在眼前,不禁有些憐她了。
「去金山好不好?風景不錯。」
「好。」
一路上,他們沒有說太多的話,百合低頭撥弄著衣服上的扣子,想扯掉,又不能扯掉;她突然怨起媽媽,都廿歲了,還給她做這種密不透風的衣服,起碼露個肩才對。
「我當了警察。還好!」
「我知道。你以前不是說過你的生命要像跳水一樣,在生命之池中激起無數的水花嗎?現在當了警察,正好!」百合終于抬頭望他了。「其實,我是後來才听巧玲說的。」
「巧玲?她還跟你說些什麼?」
「沒有啊!可是,說了別生氣哦!我覺得,她好像挺喜歡你的。」
「你很喜歡把自己的男朋友推銷給別人,是不是?」
百合愣了一下,想反駁,卻想到賀尚和如宓的事,便不再答話了。
「她以前就很喜歡我了。我們第一次分手,也是她的原因,不是嗎?」
「其實——她人不錯,你們——」
「我跟她不可能的。」
百合听了,有些放心,有些竊喜。
「她老喜歡提你,我想她是真的很喜歡你。」
「所以啊!她嫉妒你嫉妒得要死!」
「我——我都是人家的未婚妻了。」任何一個女人都喜歡被另一個女人嫉妒,百合也不例外,她有些得意了。
「你別太單純,她對你可不友善。據我所知,以前她就常以你的名義打一些玩笑電話,她找你,也是為了利用你約我出去,她知道我一定會赴你的約的。」
听了示君的話,百合絲毫不生氣。巧玲怎麼對她,也比不上示君幾句真情流露的話,巧玲怎知道示君一定會赴百合的約?示君又怎地不赴別人的約,卻一定會赴她的約呢?
他是在意她的!百合不禁陶陶然了。
「其實,我一直念著你。」
人都是好面子,尤其是久別後重逢的戀人,少不了對自己的想念仔細隱藏;但是,只要一方不再矜持,坦承了自己的關懷,那麼舊情綿綿,總要一發不可收拾的。
「我還不是一樣。只是——唉!敝我自己當初太自信了。白怡君每次見到我,總要一番數落!」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夢見你,明明知道我們是兩種人,還是忍不住要想起你……」
百合偷偷拭去淚水。
「無緣吧!是我對不起你。」
「真是緣分的罪過嗎?為什麼每個人都要把緣分扯出來,不肯去面對真正的問題呢?」
「那又怎樣?」
「……」
「你已經訂婚了,我不這麼想又能怎樣?」他在反問她,也像在責備她。
「你在怪我?」
「沒有。都過去了!」
「有。你是在怪我。」
「我說過,沒有。你是對的,我不值得你對我好,你是個音樂家,而我——我沒什麼文化,是個粗人!」
「有。你就是在怪我,你不反省自己,不想想自己的過錯,不願承認當初分手全都是因為你,卻反過來怪我訂婚的事!你怪我,是因為我比你先訂婚了!」
「沒有。以前的事,我說過,我對不起你!」
車子在山路綿延間疾馳,一轉,又一轉;路和他們的情緒一樣危險。
「你嘴里說抱歉,可是你心里在怪我!」
「沒有!」他吼著。「我說過沒有!」
「你有——」她也吼,然後落淚。
「沒有!」
「有——」
車子一個急轉,向右滑去——然後煞住!
「好,有。就算有又怎樣呢?你能回來嗎?你能再成為我的女人嗎?」示君情緒很激動,完全失去慣有的冷靜!他恨,恨百合這麼遲才來找他,恨自己這麼遲才發現,其實他真的很在乎這個女人。
「……」百合無話可說,只是流淚。
「能嗎?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
百合搖頭,再搖頭。
算是回答了示君,也是在警告自己!
「真的不能?」示君這才知道什麼叫無望。就如同原本計劃要走的路,原本還好好走著的路,瞬間被一把抹掉,只剩下空白。
「太遲、太遲了——我不能再傷他,不能再傷他了……」百合靠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痛哭起來。
示君伸手想抱她,才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
「如果你不愛他,以後也許會傷他更深。」示君陷入了沉思,他不禁自問,他究竟要的是什麼?
海潮一波緊著一波朝岸上打來,淡藍的、深藍的、碧藍的,無限風情的海,搖晃著兩種不能平靜的心情。
暮色漸深;無論如何是留不住時間的流失,也拋不開情感與自尊的拉拒。示君站在巨石上,像膠著了的雕像,一股勇者的蒼涼猛烈涌上心頭。
「走吧!我送你回去!」一句不願卻不能不說的話,他最後還是說了。
百合站起來,听話的往吉普車的方向走去。她的衣裙在海風狂肆下顯得格外單薄,搖搖擺擺的踩著不平穩的石塊,偶有不慎,真是半爬半走,叫人看了好生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