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能相愛,那麼,選擇一個你愛、卻不愛你的人顯然是辛苦的;倒不如找個愛你的人,然後慢慢學習去愛他。何況,她是喜歡賀尚的,雖然談不上愛,談不上刻骨銘心……
「百合,你倒說話呀!我不是勉強你,可是——你不能老是沉默,倒是給我句話呀!」
「賀尚,我——我也不知道。可是,你負氣和如宓交往,我真的很難過、很失落。」百合抽開手,轉過身去。「我想,我真的不是個好女孩,我老是傷人家的心。也許你會覺得我濫情,對每個人都情深義重似的,可是,我就是這樣,我很難因為不愛一個人就不對他好,或者,就只愛那麼一個人——賀尚,給我點時間好嗎?讓我好好想清楚。」
「會的!」賀尚扳回百合的身子,欣慰極了。「只要你肯想,我就不知有多高興了。」
「可是,如宓她……」
「我會跟她解釋,她會理解的。既然我無法真心愛她,就不該佔著她。她是個好女孩——她會找到幸福的。」
百合想,幸福真有那麼容易找到嗎?
小蔣畢竟年輕,很快就出院了,只是手腕傷得重,仍不靈活,體力也顯得弱。
小蔣的繼父蔣仲平是中將退役的軍官,現任國大代表,身分、地位都令人刮目相看。
當初,小蔣的母親雖育有一子,但年輕貌美、溫淑端莊,經人介紹才和蔣仲平湊成對,陸續又生了一兒一女,都是人中龍鳳,在校成績出類拔萃不說,進退應對都頗有乃父之風,人人稱羨。
仲平對小蔣原也視如己出,但自從小蔣知道自己的身世後,突然視蔣仲平如仇敵,仿佛蔣仲平是他殺父奪母的仇人似的。起先蔣仲平為了愛妻,對小蔣百般縱容、好言悅色,可是小蔣絲毫不領情。
蔣仲平怎麼說也是個長輩,在社會上也是備受禮遇推崇的,受了幾次氣後,遂和小蔣形同陌路了。
這天,小蔣獨自在房里研究馬克斯思想,羿書按了門鈴,由女佣帶了進來。
「我是羿書,可以進來嗎?」
小蔣由字里行間抬起頭來,望見天色約莫是午後三、四點,遲疑著該不該開門。
羿書對他很好,他的心事,羿書懂得最多。可是,他總覺得她太聰明,聰明得不夠可愛;何況,他已經有一個「理想」了。
「小蔣?」
「進來啊!」
羿書推門進來。「嗨!在干嘛?看馬克斯?」她熟悉的拿個椅墊在灰色地毯上坐下。
「有事嗎?」小蔣問,表情仍是一貫的冰冷。
「沒事!沒事才能找你啊!」
「少賣關子了。喝茶?還是咖啡?」小蔣的房間自成一局,有熱水瓶、茶具,還有一個小冰箱。房里的設備愈齊全,他就愈不需要走出房門去和「敵人」打口舌之戰。
「茶?還是咖啡?」小蔣又問了一次。
「還沒點主菜呢!就問附餐啦?」羿書自顧自的走到書架上抱了幾本書,又回到原位坐下。
「就這些!」羿書把懷里的書擱下,指給小蔣看。「談本土文化的東西,有沒有興趣?」
「拜托!這是我的書,沒興趣我看它做啥?」小蔣搶回一本書,津津有味的翻看。「我是台灣人,這是我祖宗的東西!」
「我不是來抬杠的。一家電台,有一個時段空著,找人談些本土文化的東西,想找你一起去,咱們倆一起主持。」
「什麼?真的?」小蔣有興趣極了,便和羿書興高采烈的談論、交換彼此對本土文化的了解與看法。他們遠從音樂、繪畫到戲劇、風俗,談得有聲有色,樂不可支。
「喂,看不出你還知道不少嘛!」
「我本來就知道很多,是你目中無人,才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是啊,失敬!失敬!」小蔣對她露出難得的俏皮笑容。
「我——我叫你如陽好嗎?」
小蔣愣了一下,笑道︰「可以啊!反正我也不喜歡那個姓。」
「我知道我說了,你會不高興,可是——在醫院里,伯母焦慮、傷心的樣子,真的叫人看了難過。」
小蔣變了臉,嘴角扁得極難看。
「她終究是你的母親啊!」
「你懂什麼!」小蔣將自己移到窗邊,背著羿書抽煙;煙圈一團團的,像過低的雲層,夾帶著風雨。
「她不該嫁給害死我爸爸的人。」
「什麼?」羿書嚇了一跳,為個中的曲折離奇震驚。
「我爸爸——我爸爸叫徐晏陽,很年輕就娶了我母親。以前,都是媒妁之言,二十歲,家人就催著結婚了。」
「他學問很好,婚後才讀大學。他是個思想很先進的人,廿多年前就認為台灣理該由台灣人來統治,于是參加了學生運動。後來——被抓了……」
「他是被外省人害死的;可是,媽卻在他死後不到一年,就嫁給了外省人!」
「伯母也是為了你啊!」
「呸!她是為了安逸、為了榮華富貴!她覺得當一個政治犯的妻子是可恥的,所以嫁給軍官,好圖個安逸!」
「不!如陽,你這麼說太不公平了。我問你,伯父過世的時候,你多大?」
「我——」小蔣想了一下。「我媽還挺著肚子吧!」
「好,這麼說,你的名字是她取的嘍?如果她真的以伯父為恥,她為什麼叫你如陽,為什麼希望你和伯父一樣呢?我相信,她改嫁,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
「何況,她原本可以什麼都不說,就當徐晏陽這個人完全不存在,何苦再告訴你這,徒增煩惱呢?」
「……」
「那是因為她愛你的父親,她希望你知道,你有一個終身為理想奮斗、值得尊敬的父親。」
「……」小蔣的煙在不知不覺中掉在地上,把地毯燒了像一塊錢大小的缺口;小蔣望著缺口,頓然發現地毯下的磁磚是淡綠色的——他原以為磁磚該是白色、鵝黃、淡灰或者磚紅,總之不該是綠色,而且是這樣淡淡的隻果綠。
這房間,打一開始就有地毯,他住了十年,竟不知道磁磚的顏色。
母親改嫁的事,他也知道了十年,卻從來沒思考過羿書這樣的解釋。羿書的話,就像那煙頭,在小蔣心里燒開一個小小的缺口,讓小蔣在無垠的憎恨里,看到了一塊錢大小的愛。
百合又遇見巧玲了,在一家法式餐廳里。
「嗨——」
百合聞聲抬頭,隔著兩桌的距離,看到巧玲嬌媚的揮舞著她涂滿綠色蔻丹的手。
「嗨!」百合輕聲答禮,朝她微笑著。
緊跟著,巧玲撇下同桌的兩男一女,達達的踩著高跟鞋過來了。她朝賀尚曖昧的瞧了一眼。
「男朋友?真有情調啊!來法國餐廳。挺帥的,可惜太瘦了。」未一句是附在百合耳邊嘀咕的;百合側過頭,笑著拉拉耳朵,怪癢的!
「你呢?朋友嗎?」百合朝那方望去,正對著她的男人顯得黑瘦,也正看著她。
「你看到的那個是我的男朋友。哦!對了,白示君為了辦案受傷了,你知道嗎?」
听到「白示君」這三個字,百合立即手足無措,急著詢問,但又掛心賀尚的想法。看看賀尚,她還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說辦案?怎麼回事?」
「他當了警察,你不知道嗎?好像傷得不輕呢!不過,他壯得跟條牛似的,死不了的!」
「哦!你還住原來的地方嗎?」百合不想在賀尚面前多提示君。
「是啊!哦!這是我的新名片,我現在在賣房子。」
「襄理?好厲害哦!」
「沒什麼啦!小鮑司,我男朋友是股東之一,隨便弄個頭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