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李毓棠救了她、收留她,讓她免于被當初那名意圖不軌的中年男子強拉回去,更讓她免于流落街頭成為乞兒,那麼她的命、她的一切一切合該都是他的,他希望她成為什麼樣的人,她就要努力達到他的要求。
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她的學習成效令所有人大吃一驚,包括指點她琴棋書畫及一切應對進退、禮儀規矩的師傅,都對她的表現贊不絕口。
她達到了李毓棠得期望,她整個人猶如月兌胎換骨,像個從小在深閨宅院中長大的大家閨秀一般,優雅而端莊。
只是,那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罷了,若是仔細地凝望她的眼,便會發現原本流轉在那對燦亮雙眸中的靈動光彩,不知何時已黯然隱退。
她雖然看似優雅、端莊,但卻像是尊沒有生命的傀儡女圭女圭、靈魂被抽空,之剩下一副冷硬的軀殼。
但這又有何妨呢?
她偶爾會自憐自嘲地想——反正李毓棠要的、愛的,並不是她真實的性情,而是在她身上所能找到的柳縴縴的影子!
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將心底最深沉的哀傷隱匿起來,只讓他看見一切柳縴縴會表現出來的舉止與神態。
「毓棠哥。」蘇韶晴讓自己的臉上掛上一抹盈盈淺笑,將一條繡帕遞給了他。「這是晴兒前些天繡的帕子。」
李毓棠接過來一看,帕子上繡的那對栩栩如生的戲水鴛鴦,令他贊許地點了點頭。
「嗯,繡得很好。」在短短的時間內,她能繡出這樣的成果,顯然是下了一番的苦工。
「謝謝毓棠哥的稱贊。」她輕聲細語地回應,看起來完全與氣質優雅、談吐得宜的大家閨秀無異。
然而,她這樣的表現卻令李毓棠一陣微怔,一股異樣的感覺浮上心頭。
「喏,拿去吧!」他將繡帕還給了她,並不禁深深地凝睇著她。
自從那天他差點動手打了她之後,她著實消沉了好一陣子,但不知為何突然又開始打起精神學著一切,並在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內,讓自己看來就像是個從小受到良好教養的名媛千金一樣。
她現在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平心而論,的確比當初更像柳縴縴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著這樣的她,他的心中竟充塞著一股不舒服,甚至近似反感的感覺,更不知道為什麼,近來他幾乎無法將她的模樣和他腦中的柳縴縴影像疊合在一起。
雖然她和柳縴縴越來越像,但是在他的心底、在他的腦海里,卻反而將她們兩個人分得更清楚,這究竟是為什麼?
一切的確都照著他當初所預期的計劃實現了,可似乎是哪兒出了錯,讓一切變得不對勁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錯呢?他隱隱知道似乎是某個很重要的環節,但卻怎麼想也想不出正確的解答。
那解答,究竟在哪兒可以找到呢?是在她的身上,抑或在他的心底深處……
看著李毓棠眉宇深鎖的模樣,蘇韶晴以為是自己的「表現」不夠好,因此更加努力地扮演著善解人意、柔情似水的角色。
「毓棠哥,你怎麼了?」她輕聲細語地詢問。
看著她溫柔似水的神態,李毓棠的眉心攢得更緊了。
她的表現是這般的合宜、端莊且優雅,他該為此而高興的,但他卻反而感到溫惱與煩躁,一股不悅的情緒在心底泉涌而出,並急速地擴大蔓延。
「毓棠哥∼∼」
「夠了!」李毓棠突然無法忍受地大喝一聲,不想再看見她用著優雅的神情說著輕柔的話語。
蘇韶晴被他的吼聲嚇了一大跳,但她迅速恢復了鎮定,即使心中對他的怒氣感到訝異不解,但她仍繼續以名門閨秀般的神態和語氣面對他。
「怎麼了?毓棠哥?有哪里不對勁嗎?」
不對勁?當然不對勁!全部都不對勁!但該死的他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事實上,她此刻的表現就如同他原先所希望的一般,有著柳縴縴的優雅、柳縴縴的溫柔、柳縴縴的端莊,但為什麼他的心卻陡然升起如此大的反彈與反感?為什麼他的心卻仿佛破了個洞,泛著隱隱的疼痛和更多的失落感……
「毓棠哥?」
「你的表情太假了!難道不能更自然一點嗎?」他躁郁而煩怒地低喝,挑剔著已無可挑剔之處。
蘇韶晴一愣,還以為自己的表現真的不夠自然,于是她更努力地擺出一副委屈溫順的姿態。
「對不起,毓棠哥,我會改進的。」
豈料,她的表現竟引發他更大的怒氣。
「夠了!不要再裝了!」他不想再看見她這副溫婉柔順的模樣,那只會令他的心情更加惡劣、情緒更加反彈。
蘇韶晴輕咬著唇,感到委屈極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又做錯了什麼?到底哪里不如他的意?
「毓棠哥,你到底要我怎麼做?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滿意?你告訴我啊!」她真的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才好了!
到底怎麼做才能討他歡心、令他滿意?她真的已經盡力了!天知道這幾天她的心里有多苦多痛,必須努力壓抑著原本的性格與情緒,讓自己成為沒有自我意識、忘卻一切本性的柳縴縴的影子、替身。
到底要她怎麼做?李毓棠啞然無語,面對著她盈滿痛苦與質問的眼眸,他不自覺地退了一步,無言以對。
要他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個答案啊!
他們沉默著,四目相望,她的眼中有著深沉的痛苦,而他的眼中有著痛苦的矛盾。
眼波交流間,更有一股暗潮在彼此的胸臆心口間喧騰翻涌著。
那滾滾情潮來勢洶洶地撲襲而來,強勁而狂猛,幾乎快沖破了李毓棠心中的那道堤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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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近三更,蘇韶晴卻尚未就寢。
不光是她,就連洪伯、洪嫂和一些家僕、丫環們也都沒睡,大家並非毫無倦意,而是忙著安頓照料他們的主子李毓棠。
「洪伯,毓棠哥沒事吧?」蘇韶晴寧立在李毓棠的房門口,擔心地看著正被洪伯和家僕扶進房間的李毓棠。
整個房間充滿了酒氣,而這整間屋子里唯一喝酒的,就只有李毓棠一個人而已,由此可見他喝得有多少?
酒醉的他,雖不至于爛醉如泥、意識全無,但已無法自己一個人安穩直挺地走路,他甚至連意識也已陷入了七、八分混沌。
「不會有事的,讓少爺好好的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沒事了。」洪伯說道。「每年的這一天,少爺都把自己弄成這樣,你不必太擔心。」
每年的這一天都是這樣?一听見洪伯這麼說,蘇韶晴的心中不禁泛起了陣陣的刺痛。
今天一整天,她敏感地察覺整個府中籠罩在一股緊繃低迷的氣氛之中,尤其是毓棠哥,異常地沉默而抑郁,眉心一整天都沒有舒展開來。
在用完晚膳之後,他竟要洪伯送了一壇一壇的的酒到書房去,一個人關在書房里不停地灌著酒。
他反常的舉止,令蘇韶晴不解又擔心,在悄悄問過了洪嫂之後,她才知道原來今天是柳縴縴的忌日。
真傻呀她!早就應該想到的,能讓李毓棠變得這般失常的除了柳縴縴之外還會有誰?
「好了,這樣就行了。」洪伯和家僕合力將李毓棠扶上了床,並為他除去鞋襪,而李毓棠一沾上柔軟舒適的床榻,似乎就已沉沉地睡了去。
「真的沒問題嗎?」蘇韶晴的眉心舒展不開,擔心地望著床上的李毓棠。
他醉成這樣,真的不需要照顧嗎?等會兒他會不會吐?會不會想喝水?會不會需要人在一旁伺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