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能呀!絕不能教他人給發現了呀!
縱使對她的情感已如浪濤洶涌奔騰,他卻必須極其小心翼翼地去維持彼此之間那條感情的界線,縱使她彰顯于外的豐沛情感一再地朝他步步逼近而來,教他只能節節敗退,他卻仍然執意據守住心底的最後一道防線,怎麼樣也不能教人給發現,更不能教晴空給發現。
他可以對自己坦承自己內心的情感,但卻無法對其他人坦承,更無法對晴空坦承;這樣的乖違想法,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根深柢固的自厭性格教他退怯,也不僅僅是因為過往對人性的傷痛經驗教他裹足不前,更還有因為他對目前的自己所無法認同的不確定感——以他現階段這樣一個奴隸身份的人,能給她什麼?
這才是最重要且最教他無法釋懷的問題——他這樣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能給她什麼?
***
「哇!好舒服!」站在山頂的青翠草坡上迎著涼風,晴空心曠神怡地大口呼吸著這片屬于春季草原的清新空氣,笑得燦爛而耀眼。
凜就站在她身邊,海螺村的祭典剛結束,他們正準備繞過山頭,往位于山脈另一側的都城行去。
「你看、你看!」晴空興奮地拉著凜的手臂指著山腳下的都城,開心地向他介紹著︰「那邊一整片城鎮就是我們所住的都城……啊!城堡在那邊!看到了嗎?就是海岸邊那一座天藍色的建築,很漂亮對不對?那可是我的……曾曾曾祖父?還是曾曾曾曾祖父——哎呀!真難算!反正就是某一個老頭子祖先,花了他大半輩子時間為他心愛的王後建造完成的心血杰作,是教摩爾曼拉的每個人民都驕傲得不得了的偉大城堡呢!」
凜沒有答腔,只是靜靜俯瞰著由近處山腳下的蔥綠連接到直遠的蔚藍之間,那一片井然有序、櫛比鱗次排列著的整潔房舍與散布其間的人們,干淨的街道、溫馨的房屋色調、悠閑又不失熱絡的人們、柔煦且諧和的空氣氛圍……這一切一切,像是只有在神話中才可能存在的景象與氣息,就這樣真真實實地展現、漫溢在他眼前,教他冰封的心頭情不自禁地波涌上滿腔的激切情懷與深切的感觸。
晴空仍在如數家珍的介紹著︰「嗟!那邊是學校、那邊是市集、那邊是碼頭……還有那邊那一間彩色的小屋子,看到了嗎?那就是我跟你說過有賣很多很好吃糖果的糖果店……」她特地帶凜繞路往山頂走,就是想讓他看看摩爾曼拉這片美麗的景色。
晴空清亮而甜美的嗓音伴隨著春日的涼風悠悠蕩蕩地飄送在他耳際,陽光嬌柔而嫵媚的散發著她慵慵懶懶的熱度;凜深深深呼吸了一次,懷著一種激動而忐忑的心情,深深感受這分只能稱之為舒服的神奇感受。
他曾經如此放松過嗎?可以不用在意他人的鄙棄眼光、可以不用警戒他人的算計心眼、可以不用理會他人的憎厭態度、可以不用思慮他人的卑劣手段……就只需要用力的去感受陽光的溫暖、去體會風的舒爽、去嗅聞草原的清新味道、去欣賞花朵的美麗嬌艷,以及最重要的——去認真享受那分屬于心靈上的自由無拘。
在摩爾曼拉這里,每一個人都很尊重彼此、都很關心彼此,也都很信任彼此,在摩爾曼拉,沒有汲汲營營的利益需索、沒有虛與委蛇的應對言談、沒有煩煩擾擾的庸碌生活、更沒有明謀暗算的權力斗爭。在街上遇見熟識,就只是笑說對方的肚子又胖了些、就只是抱怨對方的腌梅子酸了些、就只是不滿對方的公雞太早叫了些……就只是這樣而已——就只是這樣子而已呀!
「晴空。」他幾不可辨地輕喚了聲。
晴空立即轉頭應道︰「什麼事?」
他頓了下,神情像是下了某種決定似的,轉頭定定看晴空一眼,然後慢慢出聲問道︰「听過‘瑪地可斯’這個國家嗎?」
一听他這麼問,晴空立時睜圓了眼詫異的看著凜,用力搖頭。
她知道他即將對她坦露什麼事情,對于他的過往,以往沒問,是因為知道這樣的事情,必須他自己願意親口說出才行;要不,她那幾個伶牙利齒的哥哥們,不早就把他套出話來了,還輪得到她嗎?更何況她也不願意以誘騙、設計或逼迫的方式去要他說出口。那樣的方法得知他的過往,就好像是故意去挑開他的痛處一樣,他絕對不會好受,而她怎麼樣也不願意看見他悲傷,一丁點也不行。
凜眺望向遠方海面的神情,像是掉進過往的回憶那般,顯得有些飄忽,他輕輕慢慢的開始敘述起來——
「瑪地可斯是一個遠在極東地區的偏遠國度,也正是我所出生、成長的國度。而我過去的身份是……是該國國王的私生子。由于我的身份在那個國家是一個不被容許存在的;所以十三歲那一年,我就被迫必須離開王宮,被送上一艘商船,跟著一個商人航行四海、學習經商。三年之後我離開了那艘商船,從零開始慢慢獨立經營一份屬于自己的事業——同樣也是以航運往返瑪地可斯與其它國家之間進行通商交易,在數年的努力之後,終于漸漸建立了自己的商業王國,然而卻因此引來……」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會,神情閃過一抹深切的傷痛,暗暗深呼吸了一次,才又開口續道︰「引來別人的嫉妒與忌憚,在一年多前利用機會謀害我,趁我沒有絲毫防備之際,將我擊昏,然後賣給奴隸販子;沒有在瑪地可斯境內將我置于死地,是因為如果在國內殺害我,必定會引起人民的懷疑與不信任,那樣對……那個人來說……不好。」他又微頓了下,神情像是在思考該如何接下去說的樣子,「之後……待在奴隸船上輾轉航行在數個國家之間,因為一直沒有被人買下,所以航行了一年有余,最後,在算來是第二次被帶到圖騰雷格的時候遇上了你……」他看向晴空。「我想,之後的情形你應該都知道了。」
听著他以最輕描淡寫的陳述方式訴說出他的過往,晴空感覺自己的心髒仿佛被緊緊擰絞著,每听他說一句話,都像是在她心口劃上一刀似的教她心髒發疼。她知道在他這般簡潔的敘述背後,必定還隱含有太多太多的辛酸與傷痛,然而以他的個性,卻絕對只會以這般輕描淡寫的方式來說出他過往的痛楚與不堪,這樣的他教她好心疼——真的好心疼、好心疼、好心疼……
當他說完最後一句話,她禁不住激動地一把抱住他,雙手緊緊地環抱住他的身體,像恨不得將他過往所受的傷痛全擠壓出他體外似的緊緊抱著他,大大聲地說著︰「我絕不再讓你獨自一個人面對所有傷痛,」
「我也絕不再讓你悲傷!絕不再讓你難過!絕不再讓你孤單……絕不!」她一再地立下承諾,像烙印于石、鐫刻于鐵似的認真用力︰「絕不!」
對于她如此深切的緊擁,他心頭真切的情感再度泛濫成一片汪洋大海,克制不住沖動地伸出了手,欲探向她嬌小的肩背,有回擁她的莫大沖動;但自身的性格與心頭的顧慮,卻教他已經舉起了手驀地在半空就停住了動作,放不下手去踫觸她,矛盾的卻也收不回手教自己放棄踫觸她的念頭。于是他的手就這樣在暖暖陽光的照耀下、在青青藍天的映襯下猶豫著、躊躇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