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他說起育兒經驗,婆婆媽媽,似個中年太太,千歲無從搭腔,只得拍拍他肩膀。
那輛華麗跑車仍然停在車行里,爛燈已經除下,新燈尚未裝上。
千歲想一想,撥了個電話,叫原廠師傅派人來把車駛走。
「二小姐若責怪下來,你負責應付。」
千歲答︰「我不怕。」
「她仍然纏著你?」金源怪羨慕千歲。
「沒這種事,別亂講。」
千歲看著原廠把鄧可人得跑車駛走。
不知為了什麼,他像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台風鳳凰離境,來了喜鵲,橫風橫雨。
他母親說︰「千歲,今晚別出去了。」
「車站上招眼擠滿百多輛車。」
「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可計雙倍車資。」
「叫你別去。」
千歲答是是是。
母親看著兒子輕輕說︰「听說一結婚,就都光听妻子的話了。」
這許是她唯一心事。
「媽媽我陪你回鄉探親。」
「所有親人都問我們要東西,先是豬油白糖,後來要電器家具,接著要七日港澳游,現在看不起我們了。」
「你可想回鄉住?」
「我喜歡城市。」
千歲覺得母親還有別的原因。
丙然,她輕輕說︰「你爸回來,找不到我倆,那可如何是好。」
講的有道理,千歲惻然,他也盼望父親時時在夢中出現。
深夜,電視開著,播幕員不停輕聲報告台風新聞,千歲打瞌睡,夢中看到自己--只有一點點大,父親仿佛已經辭世,他滿山走,漫無目的,有點淒涼,卻又有點暢快。
熒幕上閃過一輛鮮紅得跑車殘骸,記者說︰「跑車撞成一團廢鐵,懷疑司機醉酒超速駕駛……」
千歲沒看見,他蜷縮在沙發上熟睡深夜,電視開著,播幕員不停。
他母親輕輕關掉電視。
他睡到第二天清晨,被門鈴喚醒。
門外站著三叔,他鐵青著臉,強做鎮靜。
千歲問︰「什麼事?」
「千歲,別驚動你媽,快梳洗,跟我走門外。」
任何時候,三叔那樣尊重千歲媽,真正難得。
千歲連忙洗臉更衣,與三叔出門,「去何處?」
「派出所。」
「到底什麼事?」
三叔嘆口氣,「二小姐昨夜車禍出事,重傷入院。」
千歲張大嘴。
「她的跑車風雨中閃避一輛貨車,裝上燈柱成一團廢鐵,幾乎斷為兩截,救護人員剪開車門,把她拖出,她一直昏迷不醒,警方與鄧家追究責任。」
千歲明白了,他出了一身冷汗。
「車子進過王家得修車廠。」
千歲連忙說︰「我會向警方交代,跑車的確停過王氏修車廠,但是我們卻原封不動,通知原廠駛走。」
三叔一听,突然松口氣,剎那間出現一臉皺紋,像是老了十年。
「讓我說話。」
派出所內鄧家律師一見他倆便迎上來。
警員接著問︰「誰是王氏修車負責人?」
「我,王千歲。」
王金源有妻有兒,凡是還是由王千歲擔當。
三叔遲疑片刻,維持緘默,他並不偏心,凡是分輕重,這個時刻,他也覺得千歲做的對。
千歲異常鎮定,答案紋理清晰,時間地點俱全,方便警方記錄。
「我決定請原廠修車師傅派人來開走跑車,我們有記錄,並且有對方簽名。」
「鄧小姐為何不往原廠?」
「我們假設她認為我們手工不錯。」
「還有其他理由嗎?」
「也許,她常修車,我們比較快捷,但這次我們沒有零件,故此,不予受理。」
「你可有踫過引擎或剎車?」
「完全沒有。」
這時,三叔忽然站起向一個人迎上去,那人身形神氣高大,千歲听見三叔叫他鄧先生,原來是鄧樹榮本人到了「。
他與律師低聲談了幾句。
然後他走近千歲,「勞駕你。」
千歲連忙站起來垂手說︰「應該的。」
律師再與他商議了一會,他又匆匆離去。
這時,警官對王千歲說︰「你們可以走了。」
三叔松了一口氣,與千歲離開警署,兩人汗流浹背,這才發覺,已在派出所逗留超過三個小時。
千歲問︰「鄧可人情況如何?」
三叔惱怒,「誰理她,夜夜超速駕駛,如一枚定時炸彈,禍延他人。」
千歲不出聲。
「幸虧這次我們沒有替她修車,否則麻煩多多,警方已把那團廢鐵拖走,鄧家會找專家研究可是機器出了毛病,我們甩難。」
千歲沉默。
「過一段時候,我會向管家辭職,千歲,這次多得你。」
「應該的。」
三叔長長噓出一口氣。
千歲在三天後才從三叔口中知道鄧可人已經蘇醒。
他說︰「命不該絕,她頭顱嚴重受創,半邊頭蓋骨粉碎,只剩一塊頭皮包著腦子,左耳失聰,喉嚨重復插入氧氣喉,令聲帶受傷,據說聲音粗糙。」
千歲驚駭,「以後怎麼辦?」
「醫生神乎其技,會有辦法,她此刻戴著特制頭盔保護頭顱,將來用人造骨頭接駁。」
千歲問︰「她在哪家醫院?」
「聖靈私家——千歲,此事與你無關。」三叔警告千歲。
「明白。」
可是過一天,千歲還是到聖靈醫院探訪。
「我叫王千歲,請問鄧小姐是否方便見我。」
「你等等。」
看護進病房說話,片刻出來,「鄧小姐請你進去,不過,先隨我來穿上袍子口罩。」
他輕輕走進病房,一時沒把病床上傷者認出來。
是她先叫他︰「千歲。」聲音嘶啞。
他蹲向前
鄧可人像只被主人丟棄的洋女圭女圭,瘦小軟弱,臉上有縫針疤痕。
千歲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他說︰「以後別開快車了。」
她反而笑,「我醉酒,什麼都不記得。」
這時,有人推門進來,一般穿著袍子口罩,可是看得出是個女客。
看護說︰「可人,鄧太太來看你。」
千歲意外,鄧太太竟這樣年輕,仿佛不比鄧可人大許多,他驀然想起︰這不是鄧可人生母。
丙然,那位鄧太太站在病房門口,並沒有走近的意思,只遠遠招呼一聲。
母女冷淡地說了幾句,然後,鄧太太說︰「你有朋友,我先走。」
她拉開門離去,一出病房,就扯月兌身上袍子,露出名貴套裝。
可人不出聲。
千歲輕輕問︰「姊姊可有來看你?」
可人點頭,「她匆匆來回。」
千歲忽然問︰「幾時裝人工頭骨?」
「明天下午。」
千歲說︰「祝你早日痊愈。」
「多謝你來看我。」
千歲離去之際在走廊看鄧樹桑與隨從進來,他輕輕閃避一旁。
千歲不想打恭作揖。
那幾個人走過,走廊好象卷起一陣風,所以叫威風。
千歲靜靜離去。
可憐的鄧可人,平日一起玩的豬朋狗友不知去了何處。
她的紅鞋兒呢,醫院只有一雙灰色拖鞋。
不過,她仍是鄧樹桑的女兒,她決非公路邊紅燈區里一名飄零女。
也許,王千歲的同情心是過分泛濫了一點。
下午,金源蟠桃夫婦抱著孩子們來道謝。
金源汗顏,「三叔說你一手把事攬上身。」
蟠桃同孩子們說︰「說謝謝二叔。」
兩個幼兒咧開嘴笑。
千歲媽莫名其妙,「什麼事?」
金源吁出一口氣,「千歲你是好兄弟。」
千歲拍拍他肩膀,「我們沒事。」
一家四口吃了飯才告辭。
千歲媽說︰「他們家真熱鬧,沒一刻靜,孩子們會走路的時候,更加吃不消。」
餅一會,她說︰「陳太太問你為什麼不找她家小姐。」
「我以為她不喜歡我。」
「我猜那是欲擒故縱。」
千歲笑,「誰有空玩游戲。」
「那麼,明日陪我與桑太太喝茶。」
真沒想到母親有那麼多朋友,而那些伯母,又都有待嫁的女兒。
不是人家不夠好,是他配不上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