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忽然說︰「我明白,麗子,我全明白。」
「不,宇宙,你不明白,世上沒有比失去孩子更悲慘的事。」
宇宙握緊麗子的手。
她的新伴侶在一角打電話,語氣激烈,像是在爭論一筆定金,絲毫沒發覺麗子情緒上變化。
茶已經涼了。
宇宙告辭。
麗子送她到門口,「有空時時來看我。」
「幾時搬到新居?」
「大哥說住大屋最好,有人照顧。」
宇宙點點頭,駕車離去。
晚上,與關宏子吃飯,大桌子,只得兩個人,有點冷清。
他樂觀地說︰「將來有了孩子,自然熱鬧。」
宇宙不出聲,他在說別人的事吧,她不想加插意見。
「你與量子麗子的關系良好,值得慶幸。」
宇宙不出聲。
「會計部說你出支票給量子。」
宇宙說聲是。
「你很清楚,這些錢其實全丟到坑溝里。」
宇宙開口︰「那麼,你當我有這個不良習慣好了,包涵一下︰我煙酒賭全不來,又不嗜華服珠寶名車,也全無親友,我只喜歡扔錢進坑溝。」
「這不是一個好習慣。」
「比四十八小時坐在牌桌上的女人好得多。」
「與我說話,不必賭氣。」
「我只是說出真實感受,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大可更改語氣。」宇宙看向窗外,用偽裝甜膩假得叫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說︰「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出花園走走。」
「停止。」
宇宙又沉默下來。
「明天我們上船,你收拾行李吧。」
「是,關先生。」
麗子快成為瘋婦,他絲毫不關心。
第二天中午到了船上,行李搬進套房,宇宙順手關上門,她根本沒想過要與關宏子住同一單位。
必宏子覺得無趣,他打電話給她︰「公司有要緊事,我不能完成這次旅程。」
宇宙一听,心花怒放,「你不能去,那我也不去了。」
趁船還沒有開,立刻上岸,行李全丟在艙里。
必宏子受了氣,話都說不出來。
結果由相熟船長親自把他們請上船,溫言相權。
船終于開航。
兩個人打過仗受了內傷似的,一人一間臥室,關著門睡覺。
睡醒了起來,見對方還關著房門,于是略進小食,繼續再睡。
到了第三天,問船員︰「船駛往何處?」
「關太太,第一站是夏威夷大島。」
宇宙這才知道,原來他們前往夏威夷。
「可以上岸嗎?」
「自然可以,關太太,船將停泊一日。」
她撥電話回宇宙人事部,「請問,陳應生與蘇群英仍在夏威夷大島?」
「關太太,他們住在一間酒店式平房,在蒙灣拿路三百號,很容易找。」
「謝謝。」
「祝關先生與關太太旅途愉快。」
宇宙問櫃台要蒙灣拿山莊電話,服務員笑答︰「關太太,那處與世隔絕,故意不設電視電傳設備,除非有緊急事故。」
宇宙向往,呵真是度蜜月最佳去處。
「關太太,我們可以特備司機車子送你前往。」
「很好,船一抵碼頭我就出發。」
「關先生的雙眼過敏好些沒有?」
「他眼楮有事?」
「他忽然對陽光敏感,醫生囑他全程戴上墨鏡。」
宇宙實在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她這樣說︰「他不習慣放假。」
宇宙趁精神略好便淋浴梳洗,打開行李,換上襯衫長褲。
她留言給關宏子︰「我上岸觀光。」
清晨,露水未干,司機用吉甫車接她,獻上蛋黃花來,島上設備先進,本是旅游勝地,卻仍然可愛偽裝成原始森林模樣,處處都是原葉翠綠植物,像是隨時會滴出樹汁,蝴蝶合著翅膀伏在葉底睡覺。還沒有醒來。
他倆醒來沒有?
「關太太,潛泳班已經開始,可要參加?」
宇宙搖搖頭。
「那麼到火山國家公園參觀?」
「稍後吧。」
車子緩緩向前駛。
一路上花香撲鼻,鳥啼不停,像世外桃源,可是,即使如此良辰美景,孤獨地一人來到,也沒有味道。
車子停在一組平房前。
「這組度假屋,每間都有私人泳池。」
「我找陳先生太太。」
「那是第十五號。」
「我自己去拍門。」
「關太太,我整天都會在這里等。」
「謝謝你。」她給他兩張鈔票。
宇宙找到第十五號,只見旅舍根本沒有關門,棘杜鵑與大紅花直探出頭來。
門前一列十來株兩人合抱的大影樹,傘狀樹頂開滿紅花,不停巴嗒落下。
宇宙不想走了。
這里大概就是天堂,或是成功裝扮成天堂模樣。
這還不夠,宇宙忽然听到一陣清脆兒歌聲,他們這樣唱︰「哈拉威,莫哈拉威,烏拉哈拉威。」
宇宙沿著小路走到一塊草地,眼前一亮,只見一道千尺瀑布似新娘面紗般自懸崖掛下,落入湖中,一群孩子就在湖前邊草地起舞。
他們不論男女,款擺著草裙,伸出手,像海水波浪柔軟撥動,一時反,一時正,充滿喜悅,招呼來客,「莫哈拉威……」
宇宙輕輕一步步走近。
她看到蘇群英與陳應生站在孩子們當中,也在學跳土風舞,似模似樣。
他們笑個不停,腰身都直不起來。
這種笑聲,直到他們八十歲,記憶猶新,永遠不會忘記。
忽然蘇群英看到宇宙,她不相信眼楮,「宇宙?」
宇宙自慚形穢,她想即時退出,已經來不及。
「宇宙,你怎麼來了,也不通知一聲,一起吃早餐。」
他們三人走回旅舍。
堡人已來收拾過,雪白餐巾,亮晶晶玻璃杯,廚子正為他們做蘑菇蒸蛋,人工天堂里什麼都有。
宇宙問︰「好嗎?」
「很好,謝謝。」
宇宙說︰「這里沒有通訊設備,人事部為何對你們行蹤了如指掌?」
陳應生笑,「所有宇宙員工,體內均植入衛星追蹤儀,上天入地,都跳不過關宏子法眼。」
蘇群英出聲︰「應生,別胡說,宇宙已是關太太。」
陳應生一愣,「呵,我不知,對不起。」
宇宙連忙說︰「我們尚未舉行婚禮。」
蘇群英把一只大墊子替宇宙枕腰,斟上咖啡。
「這菠蘿蜜不錯,你吃一些吧。」
宇宙輕輕說︰「你們結婚了。」
蘇答︰「其實一切同從前一樣。」
陳應生笑︰「這一輩子都由群英照顧我。」
群英說︰「我去看看飛機票安排妥當沒有,明日我們起程到西雅圖。」
她借故出去。
陳應生看著宇宙,「你來找我?」
宇宙一直想問這個問題︰「應生,我們說好要私奔。」
陳應生滿頭大汗站起來,「宇宙,是我不好,天大擔子,與你調笑嬉戲。」
宇宙看著他,「全不是真的?」
「宇宙,你是聰明人,你也不過是與我玩笑,大家都二十多歲了,怎麼可能,我銀行存款只得七萬三千多元,我連自己都養不活。」
蘇群英在他身出現,「宇宙明白,她才不會怪你,你也該管管你那張臭嘴,別老對女性花言巧語,他昨天才問教舞的小女孩願否嫁他為妻。」
「那孩子才八歲。」
蘇群英笑︰「二十年後我死了,她剛好接班。」
宇宙由衷佩服蘇群英,只有她才可以嫁給陳應生,她對他的寬宏大量,無比容忍,已經升華到母子一般。
連消帶打,她又一次幫他化險為夷。
「宇宙,你會原諒他可是。」
宇宙低下頭微笑,「我來同新婚的你們開玩笑呢。」
「應生,你去看看行李收拾好沒有。」
他應一聲,忙不迭出去。
蘇群英坐到宇宙對面,「他這個人,走到那里,都是一個包袱。」
「有你背他走,他真幸福。」
「是我樂意負重,由我要求關先生讓我們外調,關先生念在多年賓主,一口答允,你不知道理想工作多麼難找,很多人願意拿一條右臂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