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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煞 第4頁

作者︰亦舒

「福頭,隨時搬到我這里來住。」

月枚還記得她少年時的昵稱,真難得。

忽然有電話找,月枚走進書房去喁喁細語。

埃在出來那麼久,想回家看一看。

她做了幾件事。

第一,通知房東退租,房東喜出望外,原先以為這家人會賴死不走,真沒想到能順順利利搬走,連忙沒口價答應。

接著,福在聯絡在美國加州的表姐。

表姐語氣如常親切實在,叫福在鼻酸,她這樣說︰「你隨時來,總有床位等你,一起清茶淡飯。」

埃在吁出一口氣,還等什麼呢,是離開那個家的時候了。

她決定到律師處走一趟,草擬文件,交到邵南手上。

打理好頭發,福在同月枚說︰「我出去一下。」

月枚的電話仍然貼在耳朵上,這是誰呀,說個不已。

她一听福在要上街,拉開抽屜,取出鈔票,塞進福在口袋,一邊仍在講電話。

埃在一想,她的確要用錢,也就不推辭,將來有能力之際再償還吧。

埃在離開小洋樓,司機立即迎上來,「王小姐,太太吩咐我接送你。」

第四章

埃在點點頭,「勞駕了。」

陽光下,中年司機只覺得這個女客臉容憔悴,印堂發黑,似掉在陷阱里的動物,他暗暗吃驚。

埃在上車,還沒坐好,月枚追出來。

她低聲同司機說了幾句話,然後叮囑福在︰「你要小心。」

車子終于駛走。

到了她家樓下,司機停好車子,與福在一起下車。

「你不用送我。」

「王小姐,太太吩咐過。」

埃在只得由司機陪著上樓,讓他在門外等。

沒想到這就救了她一命。

埃在開門進屋,取出一只膠袋,把她少年起愛讀的書放進去。

收拾了書本,想到還有幾件衣服,不舍得,躊躇一下。

小小鮑寓內霉臭如故,寂靜無聲。

她推開房門。

前腳剛踏進去,已經有一只手大力揪住她頭發與耳朵,把她拖進房內,拳打腳踢。

埃在已經倒在地上,一嘴是血,還听得邵南喃喃咒罵︰「你想一走了之,沒那麼容易,我要你賤命,我要親手打死你!」

埃在蜷縮在地上,漸漸昏迷,可是仍覺得邵南兜頭兜面刮打她,她劇痛,不由得嚎叫起來,邵南手腕上手表鋼帶割破她面頰。

忽然有人搶進門來,「住手!住手!」

是那好心的司機。

邵南奪門而逃。

司機連忙扶起福在,「王小姐,我立刻叫救護車。」

埃在咽著自己的鮮血,已不能言語。

胚胎流產

真笨。

每個人都看得出她有危險,可是她連動物的些微靈性也無,一次又一次回來捱打。

醫護人員   奔進來,把王福在抬走。

「傷者一直清醒。」

「傷者渾身鮮血,快檢查傷口。」

「慢著,傷者流產。」

救護車嗚嗚駛走。

埃在糊涂了。

流產,她竟不知自己已經懷孕。

一路上她雙眼眨也不眨定定看這車頂。

推進病房,她才閉上雙眼。

以後再也不用睜開這雙眼楮就好了……

經過急救手術甦醒,醫生與警察都圍在床邊。

他們還沒有開口,病房門推開,李月枚走進來,「福在!」

埃在淚如泉涌。

警察知是熟人,這樣說︰「請讓警方先問話,你且站到那邊去。」

一個女警溫言詢問︰「王女士,你遭人毒打,耳朵撕裂,眼角縫針,而且七個星期的胚胎已經流產,請告訴警方,你身上有許多舊傷,又有何解釋。」

埃在張開嘴,又合攏。

月枚走近,「這位女警官,可否讓她休息一會,再落口供。」

女警不由得深深嘆息。

她體諒地出去。

醫生坐在病床邊,輕輕說︰「王女士,我們盡力搶救,你失血甚多,內部受創,雖無生命危險,但是以後恐怕不能生育了。」

埃在用心聆听,不過,她像是在听別人的故事似,毫不動容。

醫生安慰了幾句,轉身離去。

月枚關上門。

她走近福在,握住老友雙手,「福頭,你听我講,這件事,你交在我手中。」

埃在點點頭。

「警察若再來問話,你只說,在門口已被毆暈,完全不知誰是凶手。」

埃在看著月枚,結巴地說︰「他應得到懲罰。」

「警方對家庭暴力有何控制,你最明白,把他抓到法庭,你又有什麼好處。」

「我——」

「福在,從今日起,你听我的話。」

埃在發呆。

月枚握住她的手,「記得嗎,自小學起,我就懂得保護你,我得街頭智慧,勝你百倍。」

「他為什麼那樣毒恨我?」福在落淚。

「我無暇研究此獸心態,總之,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月枚喂福在喝水。

交換條件

忽然,她的語氣變了,閑閑地說︰「一宗明安發生了,警方首先要查的,是自殺,抑或他殺。」

埃在統共不明白。

「倘若是自殺,沒話好說,如果是他殺,有意外有謀殺,意外死亡,不幸,謀殺則分蓄意及誤殺。」

電光石火間,福在有點知覺了。

她只覺十只手指漸漸發麻。

埃在睜大雙眼。

月枚的聲音變得很低很低,她說下去︰「誤殺與謀殺之間,只有一線差別。」

埃在看著她。

「動機。」月枚說出這兩個字,「殺人如有動機,叫做謀殺,你有什麼動機要殺我?沒有,我是你好友。」

她咯咯地笑起來,嗡一嗡鮮紅的嘴唇。

埃在听得呆了。

「所以,警方不會懷疑到我身上來。」

月枚握住埃在的手,發覺老朋友的手冰冷。

「不過如果是情敵,那麼,警方看法就完全不同了,你有動機。」

埃在的聲音似一根游絲,「為什麼說到這個?」

月枚這樣回答︰「我讀過一本小說,情節非常有趣,故事里有兩個女主角,她們約定,做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的臉湊近福在,「她們交換條件,各自殺死對方可厭的丈夫,因為沒有動機,警方絲毫懷疑也無。」

這時,福在已漸漸平靜,「嗯。」

「福在,你想一想,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明早再來。」

下午,女警又來了。

這本來是伸怨的好機會,但是王福在只輕輕說︰「我進門之前已被毆打,也許是認錯人了。」

警察有點生氣,「王女士,胸口的灼傷呢,也純屬意外嗎?」

埃在厚顏無恥地答︰「是。」

「我們想幫你。」

「我明白,我很感激。」

「無論如何,你需拿出勇氣來,結束這種不健康關系,重新做人。」

「謝謝你。」

警官徒呼荷荷。

她這樣同醫生說︰「典型受家庭暴力壓迫婦女心態,她不能動彈。」

醫生說︰「多麼不幸。」

「太懦弱了,社會里仍然有很多類此婦女,令人浩嘆。」

但是病榻上的王福在卻很平靜,她服了藥,睡著了。

心有不甘

第二天一早月枚來看她。

「想清楚了。」

「我想听听你的計劃。」

「你是什麼時候下的決心?」

「當醫生說,我再也不能生育的時候。」

「福頭,你同我剛剛相反,你一向喜歡孩子,我記得在學校里,你特別關懷低年級同學,教他們打球寫功課。」

埃在不出聲。

「告訴我,那人的生活習慣。」

埃在用很平靜的聲音說︰「自從失業之後,每日傍晚,他都會到蘭桂坊一列酒館去喝得爛醉,深夜回來,一眠不起。」

「除出喝酒打人,他還做些什麼?」

「從前有一班朋友,聚在一起吹牛談天,漸漸也因經濟問題同他疏遠。」

「他落了單?」

「也不會,如願結賬,仍有朋友。」

「他開車?」

「車子早已賣掉,他現在用公共交通工具,有一次我與他一起乘地下鐵路,遭人推撞,他忽然大發脾氣罵人,被其他乘客譏笑︰「怕擠?買架勞斯萊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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