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吃驚,「瞧我這張烏鴉嘴。」
「我是勸他退下來,他說不是賭氣,而是女兒還有好幾年大學開銷,正是最用錢的時候。」
小山連忙說︰「不要管我,我可以半工讀,或是向政府貸款。」
「你爸自有主張,他也是老資格了。」
小山搖頭,「不知怎地,三十年過去,他在政府里始終不算紅人。」
「想紅,那是得削尖了頭皮鑽營。」
「也幸虧我爸不是那樣的人。」
「可不是,我已請長輩從中斡旋,你放心,很快,敵人會轉移目標,另找箭靶。」
小山十分欽佩她如此圓通。
冰思麗看著小山,忽然問︰「可是戀愛了?」
小山否認︰「他們是我的兄弟,雖無血緣,但是近親。」
冰思麗點點頭。
「他們三個都是有怪脾氣的混血兒,自幼跟外公外婆在鄉鎮生活,一定寂寞,老人家慈愛但專制,不好商量,我與老三友善,但卻欣賞老大,不過,最英俊的是老二。」
「他們對你也同樣好感?」
「一見如故。」
「那是一種緣分,值得珍惜。」
「我想回去看看。」小山講出心事。
「危險,警報尚未解除,居民不得隨意回轉。」
小山頹然。
「這次外游,叫你心智成熟。」
小山額角鼻尖開始退皮,臉頰雀斑點點,似個頑童,模樣可愛。
冰思麗因而說︰「我有朋友,在中文報做編輯。」小山還沒听懂。
「記者每日穿梭火災場地做新聞。」
呵,小山明白了,郭思麗有辦法,她有極寬極深的人際網絡,辦事方便。」
「或許,你可以隨軍出發,不過,千萬要跟隨大隊,不可輕舉妄動,唉,你爸可不會放過我。」
「謝謝你,謝謝你。」
冰思麗看著小山,「少年這種百折不撓的精神,倘若用在正途上,人類早已征服宇宙。」
小山笑出聲來。
「小山,別浪擲青春,如此流金歲月,一去不返。」
「是,是。」小山並不打算听從忠告。
下午,她們在市中心觀光喝茶。
北美洲所有城市感覺都差不多,縱使有一兩個特別觀光點,小山也不感興趣。
街角有紅十字義工會為山林大火勸捐。郭思麗上前放下兩百元。
她的慷慨引起途人紛紛往募捐箱里丟錢。
稍後沉宏子接她們往大學參觀。
他問女兒︰「可還喜歡這個地方?」
小山回答︰「唯一可取之處是一種自然悠閑氣氛,先進國家極少有類此優逸。」
冰思麗笑︰「有時,節奏緩慢得叫人生氣。」
沉宏子嘆口氣,「也許人家是對的;為什麼不好好享受生活?不如主張無為,非攻,試問急急去何處,匆匆爭何事?青年過後不過是中年,再往前走,即是老年,趕什麼?」
小山先笑出來,「嘩,莊子墨子都跑出來湊興。」
冰思麗拍拍男伴肩膀。他們已有相當了解,彼此作伴。
小山說︰「洋人最崇拜的是孫子,把他的兵法譯成英語,動輒舉例模仿,據說用在商場上,百戰百勝。」
沉宏子卻說︰「四年大學,學費加上生活費總結驚人,畢業之後出來打工,月薪微薄,十年尚未歸本,為什麼高級教育如此昂貴?」
「因為並非必需品呀。」
「你瞧,全世界實施這一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他們享用一頓豐富的海鮮餐。
回到公寓,沉宏子與郭思麗在小客廳看電影。
小山隨口問︰「什麼戲?」
冰思麗答︰「後窗。」鼎鼎大名。
啊,小山不由得坐下,看了一會。
只見艷光四射藍眼金發的女主角穿著令人贊嘆的華麗時裝在一間陋室里兜兜轉轉,沉宏子他們看得津津有味,小山卻不投入。
代溝,名片對她來說毫無共鳴,真實世界水深火熱,中年人向往那若隱若現的刺激張力,小山只覺不耐煩。
她回房休息。
終于做夢了。
小山回到葡萄園,只見融融大火,血紅一片,她連眼楮都睜不開來,她焦急地四處找人。
「約伯,約伯。」
她一手抱起小男孩,四處找他年輕的寡母。
忽然,一根燃燒的屋架塌下,壓著一個人,他白發上染著鮮血,小山淒厲地喊︰「花瑪公,別怕,我來了。」
正在這時,啪地一聲,火光更加強烈,小山本能地伸手去擋,小約伯掉在地上。
她尖叫起來。
「小山,醒醒,小山,醒醒。」原來是父親進來開亮了燈,搖醒她。
小山渾身是汗,一直喘氣。
冰思麗在門口輕輕說︰「讓她回去看看吧。」沉宏子不出聲。
可是第二天上午,郭思麗已經告訴她,中文報館不介意添一個特派見習記者。
已經四十八小時沒接到花瑪家消息,沈小山坐立不安。
這時,郭思麗忽然接到一個電話。她把話筒遞給沉宏子,輕輕說︰「找你。」
「找到這里來?我放假,不听。」
「不是機關打來,是常允珊。」
沉宏子一呆,仿佛听見閻王追債似的,可是又不得不听,情況可笑。
他接過電話,「是,小山在我這里,安全無恙,托賴,」語帶諷刺,「你們不是在歐陸度假?听說破記錄炎熱——」
他靜了下來。隔一會大驚失色問︰「什麼,你們就在樓下?」
小山頭一個跳起來,「這座公寓樓下?」
「等一等。」
沉宏子看著郭思麗。
他的新女友平靜地說︰「請他們上來呀,我馬上做咖啡。」
小山不由得感動起來。
這其貌不揚的郭思麗的確有許多內在美,忍耐與大方是其中兩個重點。
沉宏子對電話筒說︰「請你們上來。」
冰思麗還來得及補了補口紅。
小山即刻去開門。
門一打開,母女一時卻沒有即時相認。
小山看見一個皮光肉滑的亮麗女子,時髦年輕,起碼比母親年輕十多廿載。那標致女子卻看見一個黝黑高大少女,一臉疑惑。
「小山?」
「媽媽?」
電光石火間,小山明白了。母親做過電視上發現台播過那種整張臉皮撬起把多余松皮剪去再拉緊縫合的手術。小山不便表示驚訝,以免郭思麗知曉。
常允珊拉著女兒的手,「來見過余先生。」
這就是松遠及松培的生父了。只見他高大英俊,熱誠地伸出手來,「小山,久聞大名,你媽媽天天牽記你。」
母親整形多久?余氏有無見過她真面目?常允珊只余聲音未變。
只見四個大人文明地坐一起,像老朋友聚會一般。
多得郭思麗,斟出咖啡來。
余先生熟不拘禮,「可有啤酒,越凍越好。」
沉宏子答,「沒問題。」
小山幫忙把冰凍了的雙層杯子取出。
余先生不拘小節,也有他的可取之處。
只听得他說︰「我想去花瑪酒莊,可是車子被警察攔截,不準駛近災場。」
「電話聯絡沒有?」
「只能撥到庇護中心,等待回復,我掛著三個孩子,寢食難安,竟瘦了好幾磅。」
他是好人。他說「三個孩子」,百忙中他沒有忘記領養的余松開,老大知道了,一定寬心。
余搓著雙手,頻頻吁氣。
小山開口︰「我離開的時候,他們已經疏散。」
這時沈小山忽然成了主角,四個大人看著她,等她的消息。
小山一五一十把她所知道的全說出來。
「——看到家園焚毀,英雄好漢都忍不住流淚。」
兩位女士聳然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