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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時候 第16頁

作者︰亦舒

金說︰「老三,你看著小山上公路車,立刻到庇護中心匯合。」

他們終于把大門鎖上。

警車用喇叭叫道︰「花瑪先生,速速離開。」

兩只狗已經十分不安,來回巡走,它們先上車。

棄船了。

車子駛離酒莊的時候,他們都沒有往回望。

小山與松培同車。

兩人都受到沉重打擊,到達車站,發覺人龍很長,站長正在告訴乘客會有加班空車十分鐘內駛到。

余松培與小山緊緊擁抱。

「很高興認識你小山。」

「我也是。」

「希望我們可以再見面。」

「一定。」

他幫小山買了車票,替她找好座位,看著她上車。

「一路小心,別打瞌睡,抱緊證件。」

小山點頭。

余松培忽然大力親吻她的臉頰,「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一定追求你。」

他們再次緊緊握手。

這時,小山的電話響了。松培朝她搖搖手,他把車駛走。小山這才低頭听電話。

是母親急促的聲音︰「小山,余想知道花瑪酒莊可是著火,他的孩子可安全。」

小山的聲音出乎意料鎮定,「各人安好,叫他放心,酒莊已經疏散。」

「你在哪里?」常允珊發急,「你好嗎?」

「我在長途車上,往城里與爸爸匯合。」

「他到了你那里?」

「正是。」

「余想知道詳情,你可以與他說幾句嗎?」

余某已經搶過電話,不停發問,小山盡可能一一作答,他仍然不能釋懷,如熱鍋上螞蟻。

小山忽然建議︰「不如,你親自來看看吧。」

不料他說︰「我們馬上動身。」掛斷電話。

沉宏子的電話接著追到。

「小山,你還不動身?你不來我來。」

「爸,三零三號公路車剛剛駛離車站,我稍後便到。」

沉宏子像皇恩大赦,「好孩子,我來接你。」

這時,電話真的缺電,聲音開始碎散,終于死寂無聲。

小山把頭埋在手心里。閉上眼,仍似看見紅艷艷一片火海。她嚇得連忙睜開眼楮。

三個多小時車程一下子過去。

鮑路車駛進市區,一片霓虹燈,歌舞升平,仿佛與鄉鎮的災難不相干。

車子停下,小山想站起來,可是雙腿酸痛,一時不能動彈,呵,過去幾天用力過度,此刻肌肉不受控制。

她咬緊牙關,想用雙手撐起身體,可是兩條手臂也僵硬,小山急得喊出來。

乘客魚貫下車,有人問︰「需要幫忙嗎?」

「拉我一把。」

那年輕人拉她起來,小山松口氣,勉力挽著背囊下車。

一出車門就看見父親哭喪焦急的面孔。

「爸。」她叫他。

沉宏子听見叫聲,往乘客堆中找人,可是面對著女兒,卻不認得女兒。

「爸,我是小山。」

小山走到他面前。

沉宏子發呆︰他女兒離家時嬌女敕白皙,短短一個月不見,這個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像粒咖啡豆,連頭發都曬黃。也不計較了,只要無恙就好。他雙眼潤濕。

他緊緊抓住小山的手,真怕她再走月兌,轉頭大聲嚷︰「在這里,在這里。」

冰思麗自人群中走出來。她瘦了一點,也比較精神,不再挽著那只名貴手袋,穿便服。最要緊的是笑容可掬。她說︰「車子在那一邊。」

沉宏子叫︰「好了好了。」一邊大力拍著胸膛,表示放心。

車站咖啡站有架小小電視機正報告山火新聞︰「這場世紀山火迄今已焚毀二十五萬公頃森林︰逾五萬人疏散及三百多間房屋化為烏有,災民往往在深夜收到緊急疏散令,多年血汗經營的生意及家園,在這場無情大火中全部失去……」

沉宏子奔到停車場去。

冰思麗輕輕問小山︰「好嗎?」

小山只點點頭。

她以疲累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與親人團聚,忽然松弛下來,像斷了繩索的提線木偶,垮垮的倒在車後廂。

小山睡著了。

前座,沉宏子說︰「小山去過什麼地方?像在中東打完仗回來,被炸彈炸過似的。」

「噓,此刻在你身邊就好。」

沉宏子嘆口氣,「根本不該讓她去那里。」

「你扭她不過。」

「扭斷手臂也要扭。」

「社會福利署保護婦孺組會來探訪你。」

車子停在紅綠燈前,沉宏子轉頭看小山,只見女兒仰頭熟睡,姿勢與臉容同三五歲時無異,不禁又氣又笑。

「幸虧回來了。」

車子駛回公寓,他推醒女兒。

開門進屋,郭思麗說︰「這是客房,你可要洗個澡?」

小山咕嚕咕嚕喝了一大杯水,推開客房門,看到小小單人床,倒下,動也不動,繼續睡。

連郭思麗都說︰「做孩子真好。」

「也得看是哪個孩子。」

冰思麗抬起頭。

沉宏子說︰「酒莊里還有三個男孩,他們的生父全不關心,只怕常允珊慘遇一個冷血人。」

冰思麗笑了,「你掛念女兒,是應該的,這個我明白,可是現在又擔心前妻遇人不淑,這是否多余?」

沉宏子不出聲。

「長情總比冷酷好,希望你將來對我也念念不忘。」

沉宏子立刻嚷︰「這是什麼話,我們余生都面對面,你做好準備,我倆會是一對標準柴米夫妻。」

「我也累了。」

第八章

睡到半夜,小山醒轉。

睜開眼楮,一時不知道身處何處,只看到米褐色牆壁,山東絲簾子,床褥舒適,茶幾上水晶玻璃瓶子里插白色玉簪花。

這就是郭思麗的小鮑寓了。

也真的夠大方,不但男伴可以入住,連他前妻生的女兒亦成為上賓,這樣看來,無論如何,她不是一個小器的人。

小山下床,走進浴室開亮燈,看到自己骯髒的頭發面孔。她立刻淋浴。頭發里全是煤灰,洗了三遍才算干淨。這時,手腳皮膚擦損部分才開始炙痛。小山申吟,她像被人毆打過似的。

有人敲門。

冰思麗捧進香草女乃昔及青瓜三文治。這是另外一個世界。

小山道謝。

冰說︰「曬得這樣黑,三十歲後皮膚會發皺。」

小山邊吃邊說︰「也許,將來整張皮可以換過。」

冰思麗給她止痛藥及消炎藥。

「在酒莊踫到了一些有趣的人?」

「什麼都瞞不過你的法眼。」

冰思麗笑笑,「你的眼神不一樣了,現在,有了層次。」

她又取來干淨衣物。然後,也不再多說話,說聲晚安,退了出去。

可是,這時天色已經微亮。

小山月兌下浴袍,換上柔軟的運動衫褲。

稍後,大家都起來了。

小山同父親說︰「我想回去看看。」

沉宏子放下報紙,「你認識他們多久?爸爸重要還是他們重要,你听爸的話還是外人的話?」

小山看著他,「爸,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照忠實意見回答就是,不用拿大帽子壓我,你太戲劇化了,現在又不是上頭向你問責,叫你引咎辭職。」

沉宏子氣結,「小山,你盡避提出要求,何必說上兩車話,你教訓起爸爸來了。」

冰思麗用手托著頭。真熱鬧,她想。她不知道好戲還在後頭呢。

當下沉宏子賭氣地說︰「不準再回災場,休息完畢,我同你去大學參觀。」

小山還想說什麼,只見郭思麗朝她使一個眼色。

稍後沉宏子出去跑步。

小山幫著洗杯碟。

冰思麗說︰「你爸心情欠佳,政府機關里出了一點事,他成為代罪羔羊,都叫上頭棄卒保帥,犧牲他算數,叫他辭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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