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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成熟的時候 第13頁

作者︰亦舒

松開也笑。

他說︰「哀已在咖啡店工作,生活正常,體質較前進步。」

小山掃一掃手臂,夜深,有點涼意。

「去睡吧。」

第二天一早,小山看到三兄弟準備到地里工作。

她梳洗完畢撲著跟出去,只見收成車上大木箱載滿一串串葡萄。

外公說︰「這些全用來釀汽酒,即統稱香檳,在瓶中發酵的葡萄酒,少量制作,用人手轉瓶,釀成後供親友享用。

小山看著豐富的收獲,不禁心花怒放。

外公說下去︰「余下的留著做冰酒,過了初冬再摘。「

這時老二走過來,忽然抱起小山,把她扔到葡萄箱里。

小山呵呵大笑,樂不可支。

觸鼻全是水果香,她取起一串葡萄往嘴里送,自覺像葡萄仙子。

外公說︰「這里沒你事,小山,你幫金送糕點到消防站去吧。」

金駛著車子過來,見小山白襯衫上印滿淡紫葡萄汁,像一種扎染花紋,煞是好看。

車廂載著好些雞肉餅蛋糕面食,天天運,日日清。

小山說︰「鄉鎮居民仿佛一家人,在城市中,鄰居互不瞅睬。」

金說︰「所以我不願意住城市。」

小山看到工人在葡萄園範圍外挖防火溝。

金說︰「工程已差不多了。」

小山看到溝道有三尺寬。

她不敢出聲。

金這時說︰「這場火非比尋常,火舌足高十尺八尺,真要卷過來,恐怕擋不住。」

小山連忙說︰「不,不會燒過來,山頂石岩是天然屏障。」

「你听誰說的?」

「眾消防員。」

「呵,這可叫人略為放心。」

「他們也說半個世紀未見過這種火災。」

一路只見疲倦憔悴疏散居民重返家園,看到她們,自車窗探頭出來。

「可有食物?孩子們肚餓。」

小山連忙下車,用籃子載滿糕點及果汁清水遞過去,暫時把小貨車變作食物站。

「花瑪酒莊,多謝你們。」

車子一部部停下來,交換消息。

「布朗家失竊,電器全被人偷去,趁火打劫,尤其可惡。」

「警報暫時解除,總算可以回家洗澡,小女不見了一只花貓,晚晚哭泣。」

「我家的狗也在忙亂中走失,希望它會回來。」

鎊人不勝唏噓。

有人忽然說︰「喂,遭遇這場世紀大火,我們卻性命無恙,你說是否大幸?」

大家又振作起來,「快回家通知親友,家母八十多歲住在阿省,擔心得睡不著吃不下。」

一班人散了,另一伙又停下車來。

他們拿來一只玻璃瓶,吃了食物,隨意付款,放入瓶中。

忙了整個上午,食物派完,她們回家。

瓶中款項,捐到消防站。

順路經過,金建議去探訪哀綠綺思。

一推開咖啡店門便看見她。

美女即美女,叫人眼前一亮,她秀發如雲,穿白布杉黑裙,宛如吉卜賽女郎,正忙著寫單子,客人與她搭訕,她低頭不理。

金與小山坐下。

她開心地迎上來。

「兩位喝什麼,算我帳上。」

小山忽然伸出手,替她扣好胸口紐扣。

金說︰「我特地來請你到花瑪家幫忙,我巴不得有四只手,工夫來不及做。」

哀只是笑笑不出聲。

「一杯香草女乃昔,一杯咖啡。」

她一走開,金就說︰「拋頭露面,有什麼好。」

小山詫異,「你應當鼓勵她呀。」

金付了帳,給豐富小費。

哀綠綺思追上來。

她握住金的手,「在這里我是自由身,有上下班時候,勞力換取薪酬,沒有恩,也沒有怨,在花瑪家,我仿佛是個戴罪立功的人︰婆婆給我一個機會,我得做足兩百分,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再也不能行差踏錯……」

小山不住點頭,她完全明白。

金也不禁動容。

「那是多麼辛苦,連帶約伯也失去自尊,我有過失嗎,當然有,我已承擔後果,我不想向任何人解釋交待,你們放心,我會振作,但,我不會寄人籬下。」

小山淚盈于睫。

沒想到這標致女子吃了那麼多苦頭仍然堅持一副硬骨頭。

「我會好好過日子。」

金點頭,「我們去看約伯。」

哀綠綺思回到咖啡店去工作。

金看著她的背影,「她有道理。」嘆口氣。

小山忽然問︰「我呢,我是否軟腳蟹?」

金拍拍她肩膀,「小山,讀完書再論英雄。」

小小約伯在托兒所幼兒班學繪畫。他認得小山,走過來招呼。

老師有點猶疑︰「是約伯的朋友?」她不放心。

金說︰「我們只逗留三分鐘。」

她們與約伯緊緊擁抱。

一會她們就走了。

車子駛回酒莊,她倆看到一輛陌生出租汽車。

金也警惕,「咦,誰?」

有人走出來,「金,連我你都不認得了。」

小山定楮一看,只見一個金發中年女子站門口,穿著過窄套裝,尖下巴,大眼楮,笑起來許多魚尾紋,可是仍有一分俏麗。

金叫出來︰「依斯帖,是你。」

女子哈哈笑著與金握手。

這可是個大熟人,誰?

女子轉過頭來看著小山,「我是花瑪的女兒,三個男孩子的母親。」

小山呆住。

呵,花瑪家大小姐回來了,好不湊巧。

「家里真舒服。」

女子赤足,手上拿著一瓶葡萄酒。又問︰「你是松開他們的朋友?」

小山向金使一個眼色。

金連忙說︰「這是沈小山,是松開他們的妹妹。」

女子一楞,「妹妹?我有生過你嗎?」她大笑起來。

小山這時更加明白為什麼哀綠綺思不願到花瑪家生活︰實在太不方便。該剎那,小山也決意回家去。沈小山,應當住在沈家,在別人家里,始終是外人。她竟到今日才明白這個淺易道理,難為父親多次警告她。

女子忽然醒悟︰「呵,我明白了,你是我前夫現任妻子的女兒。」

小山不知說什麼才好。

這時,面色鐵青的花瑪婆婆在門口出現。老人一開口便說︰「這里不歡迎你。」

小山意外。

那依斯帖也怔住,半晌她說︰「我累了,我想回家休息,看看孩子。」

老人仍然只有一句話︰「這里不歡迎你,孩子們也不需要你。」

「我是你們的女兒。」

「你並沒有把這里當一個家。」

「我姓花瑪,是花瑪家唯一女兒。」

老人固執地瞪著女兒,握緊拳頭,「花瑪家每一個人都為這個家出一分力︰我們兩老、三個男孩、金、小山、田地里伙計們……都是家中一份子。」

女子瞪著老母親︰「你想趕我走?」

花瑪婆對金說︰「招呼她吃過午飯送她走。」

女子跳起來,「喂。」

花瑪婆頭也不回走出門去。

女子頹然,「她一直那樣對我,自十六歲起,我回不了家。」

金與小山都尷尬得說不出話。

女子用手托著頭,「每次我走投無路回家來,她都拒絕我。」

金只得說︰「今日有新鮮烤羊肉。」

小山剛想走開,被依斯貼叫住︰「你也一起吃吧。」小山只得坐下。

她又開了一瓶葡萄酒。

小山想說︰你還要開車,酒後不便駕駛。但,沈小山是誰呢,人家好歹是長輩,哪由她多管閑事。

小山如坐針氈。

依斯帖邊吃邊訴苦︰「其實我做錯了什麼?我是個專一的人,從不腳踏兩船,每次誠心誠意結婚生子,可是事與願違,漸漸產生分歧導致分手,我母親卻不原諒我,她是清教徒,她畢生至大成就是‘我只結一次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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