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要求不過分嗎?
「‘不不不,你載我一程于事無補,你應送一輛車給我,並教我駕駛。’
「西方有此義務嗎,西方從善心又得到什麼?
「但是,把不幸兒童大量送走,又是否可行?該批孤兒的生活水準,有否保障,社會可有統計?
「我願意訪問一百名領養兒,作出報告,去年,被北美家庭領養的俄羅斯兒童有四千九百三十九名,危地馬拉有二千二百十九名,韓國一千七百七十九名,烏克蘭一千一百零六名。
「他們生活如何,怎樣適應,有否困難?」。
朱樂家動容,「英,你應修社會學。」
好話誰不愛听,英露出一絲笑容。
她說︰「這位英蒂拉女士三番四次拒絕西方世界的假仁慈,一次嚴詞責備紅十字會把絕育藥物引進印度贈予貧窮婦女,雙方各執一詞,吵得很厲害。」
「真是難題。」
「英蒂拉指摘藥物會引致癌癥,且絕育不合人權,西方醫生反駁貧婦生育過度生命更加危險雲雲。」
「這是一場沒有結論的爭拗。」
「朱樂家,你呢,你怎麼想?」
「若不能根治,只得頭痛醫頭,腳痛醫腳。」
「你贊成領養?」
「很多領養兒均可健康成長。」
「我上周才看到記錄片關于韓裔領養兒金回國尋找生母,原來他一共有六個親兄弟,他長得比他們都高大。」
「他會說韓語嗎?」
「會幾句問候語,他最小,家貧,無法養活,只得送出去,被美國家庭領養。」
朱樂家覺得應該改變話題。
「還有什麼消息?」
「我好同學蜜蜜結婚了,采取傳統婚禮,傳來照片,你看她身穿大紅沙厘,全頭鮮花金飾,多麼哀艷,手足上畫滿了並蒂花紋表示吉祥,父母為她付出大筆嫁妝,听說新郎會到美國工作。」
朱樂家點頭。
「轉瞬間我們已經長大,開始人生新旅程。」
英找工作比誰都積極,全情投入,不住寫應征信,可是人浮于事,一時苦無結果。
終于林茜媽開口說話︰「英,國家電視台新聞部聘請見習生。」
英泄氣,「媽要用人際關系牌?」
「是。」林茜直言不諱。
「那不公平。」
「你是我的女兒,應該享用這一點點關系,不錯我推薦你,但以後成敗,靠你能力。」
英躊躇。
林茜溫和地說︰「英王孫威廉廿一歲生日他祖母為他出一套紀念郵票,那算過分嗎,希拉利爵士需攀上珠穆朗瑪峰才可得到同樣待遇呢,與生俱來的權益,何必故意放棄。」
英笑了。
「去,去見主管雅瑟女士。」
「媽,當年你如何出身?」
林茜挺胸答︰「我英明神武、才智出眾,勤工好學。」
英由衷答︰「虎母犬女。」
「主要是,我擁有金發藍眼。」
「沒這種事。」
林茜嘆口氣,「我不得不承認,二十年前,有色人種地位,同今日大不相同。」
「你領養揚與我,可算創舉?」
「這畢竟是自由文明社會,個人意願獲得尊重。」
餅兩日,在林茜媽安排之下,英去見雅瑟女士。
雅瑟有一雙獵隼似尖銳眼楮,似可洞悉人心。
她看著英,「嗯,我們正需要一名黑發黃膚的標致女郎,依蓮楊辭工到美國國家地理會去拍攝記錄片,叫我們躊躇,你來得正好。」
英的學歷呢,才智呢,實力呢。
「請隨阿當去試鏡。」
英真想說︰主管女士,我不是來應征歌舞女郎。
英在化妝間打扮停當,攝影師一進來便一怔。
這時的英一頭黑短卷發貼在頭上,褐色大眼、蜜色尖臉、神情沉郁,氣質特別,連見多識廣的工作人員都覺得眼前一亮。
阿當叫她讀一段新聞,英用標準美式英語不徐不疾讀︰「四十五歲柏克萊居民郭斯數年前已領養一名中國孤女,一年前與丈夫再申請領養第二名,亦獲批準,郭斯計劃稍後飛往中國……」
第二天雅瑟邀林茜來觀看試鏡結果。
她贊道︰「你沒說英是美人。」
林茜詫異,「那還用說?在任何一個母親眼中,女兒都是世上最漂亮可愛的孩子。」
雅瑟笑,「英安德信品貌出眾,比那些囂張淺薄的金發新聞系蠢女優秀十倍。」
林茜佯裝悻悻,「謝謝你。」
雅瑟看住她的金發哈哈大笑。
林茜吁出一口氣,「什麼金發,老了,已經滿頭白發,只看染什麼顏色罷了。」
「你看上去很好。」
林茜笑,「拜托你培訓小英。」
「替我多謝林利子爵的禮物。」
那是一只紅木所制精致的首飾盒子。
走後門,送禮品,也不盡是華人的習俗。
領到第一個月薪水,英就搬了出去。
璜妮達送行李到小鮑寓,倒吸一口涼氣。
「年輕人到底有無腦袋,你們在想什麼?這里油漆剝落,地板霉爛,不知有否冷暖氣,只得一床一椅。英你真打算在此長住?」
英摟著璜妮達的肩膀說︰「記得嗎?我來自街頭。」
璜勸說︰「我知道這里近電視台,這樣吧,趕通宵、有急事才到這里休息,否則,還是回家由我照顧,你看你連洗衣機都沒有。」
「捱不住我會回家。」
璜嘆口氣。
朱樂家比較樂觀。
他四處看了看,「沒有風景,窗口對牢後巷垃圾站,屋里有股氣味︰前任租客養過貓狗?」
忽然覺得腳癢,原來一只蟑螂爬上小腿。
朱樂家幫英檢查床褥,幸好沒有蚤虱。
他戲言︰「我可以在此過夜嗎?」
英一本正經︰「太簡陋了,將來再說吧。」
英買了油漆,年輕女子自有觀音兵,工程部及道具部男同事幫她把小鮑寓髹得煥然一新,添上新窗簾新書桌,爐上煮咖啡,香滿室,居然也象一個家。
只是一開熱水,水管轟轟響。
同事叮囑︰「獨居女子,小心門戶,勿與鄰居搭訕。」
英早出晚歸,像只工蜂。
年尾她到李月冬醫生處復診。
「小英,你已痊愈,以後,每年來見我一次即可。」
小英吁出重濁的一口氣。
「恭喜你。」
英抬起頭,「真想當面謝那好心的捐贈人。」
醫生一楞,「林茜沒告訴你?」
「林茜媽知道是誰?」
李醫生靜下來。
「醫生,你也知道他是誰?」
「醫生當然知道。」
「請告訴我。」英用雙手按著胸膛。
「英,你已痊愈,我也想把真相告訴你︰捐贈者,是你生母,所以沒有排斥現象,你安然渡過難關。」
英霍一聲站起來,張大了眼楮,露出極其復雜的神情來。
「她看到啟事自動出現,英,她救了你。」
英輕輕問︰「一個陌生女子,你怎知她是我生母。」
醫生回答︰「世上只有一個人的去氧核糖核酸排列與你有那種吻合。」
「她此刻在什麼地方?」
「她回家去了。」
英追問︰「有地址嗎?」
醫生答︰「我們尊重她的意願,沒有追問。」
「她有否要求見我?」
醫生輕輕答︰「沒有。」
英倒在椅子上。
「她自動走出來幫我?」
「小英,你因此活了下來。」
小英看著天花板,用手掩住嘴。
「醫生,有一天晚上,好似做夢,好似不,我看到有一個人悄悄走近我的病榻,你猜可會是她?」
「英,我不會知道。」
「醫生,有可能嗎?」
「她曾在醫院同一層樓住餅兩天。」
「我沒看清楚她的面容,對我來說,生母永遠沒有面孔。」
「英,你要有心理準備,她未必想與你相認。」
「我明白,我曾看過一套記錄片︰成年女兒千方百計找到生母家去,不獲接見,她在她門前叫囂,用石子擲破玻璃……」
「你感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