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吃一驚,連忙伸手用力將下巴合攏,這時發覺全身像柏堅遜病人一般,無處不抖。
英失聲痛哭。
眼淚泉涌,抒發了她的哀痛、震驚、惶恐,她用手掩著臉,哭得抽搐。
朱樂家把車子駛到路邊停下,由車後座取餅一條毯子,緊緊裹住小英。
待她鎮定一點,又再開動車子,駛到醫院。
才走近隔離病房,看護說︰「請稍候,病人醒來,情緒極度不安。」
璜妮達見到小英,迎上來悲痛地說︰「英,他不認得我,叫我走。」
英輕輕推開病房門走進去。
只見揚身上搭著各種管子,身足被帶扣禁錮床上,看到了妹妹,雙目露出悲怮神色,似只受傷被捕的動物。
英走近,伏在兄弟胸前。
「走開!」
「揚,是我。」
「走開,為什麼救活我?讓我死。」
「揚,藥物擾亂你心神,蘇醒就會好。」
揚忽然大力掙扎,推開妹妹,他雙眼布滿紅筋,張大嘴大聲哀號,雙唇翻起,露出鮮紅色牙肉及白森森牙齒,涎沫白泡自嘴角流出,狀極可怕。
他大叫︰「我根本不應來到這世上,不要接近我!」
英只得垂淚。
看護趕進來︰「安德信先生,現在替你注射鎮靜劑。」
英上去握住他的手。
護士示意小英出去。
彼得安德信問醫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醫生痛心說︰「年輕人茫視毒品殘害肉身。」
「不,爸,揚有別的理由。」
彼得扶著英的雙肩,「你知道因由,快告訴我。」
這時,看護出來說︰「病人要與小英說話。」
英把文件交在養父手中,再走進病房。
只見揚已鎮靜下來,默默流淚,剎那間他又似怪獸變回正常人。
英幫他抹去眼淚。
她輕輕說︰「我已得悉真相。」
揚看著她,哽咽地說︰「英,上天對我倆太不公平。」
英握住他的手,「揚,你不堪一擊,我以為你早已把身世丟開。」
「英,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你是我好兄弟。」
「不,英,我是怪獸之子,我的殘暴本性遲早會顯露出來,安宅全家會被我殘害。」
「胡說,你是你。」
「英,文件說得很清楚︰我是因強暴生下的孩子,生母在我出生一個月自殺身亡,我全身沒有一滴好血。」
英握著他的手,「你無能為力,不是你的錯。」
彼得安德信堅毅的聲音在身後傳來︰「揚,你是我的兒子,你一切遺傳自我,我對你負責!」
連看護听了都聳然動容。
彼得握住揚的手,他們兩人的手一般大小,只是一黑一白。
幼時小英會妒忌,時時用力把父兄的手撬開,今日,她卻沒有那樣做。
她只是把自己一雙手加在他們的上邊。
彼得平靜地說︰「媽媽已自非洲趕回,你令中年的她如此不安,該當何罪。」
揚號啕大哭。
醫生進來,「什麼事如此嘈吵?病人不宜激動。」
看護把他拉開說了幾句。
他嘆口氣出房去。
彼得說︰「有事應一家人好好商量,我與你母親均不知你身世真相,即使知道,也不會改變心意,你已成年,應對個人言行負責,不必混賴血液質素。」
揚松出一口氣,忽然之間,昏昏睡去。
彼得的襯衫已被汗濕透。
這時朱樂家忽然過去對安氏說︰「安先生,我由衷欽佩你。」
彼得拍拍他肩膀,「你爸也會一般對你。」
小英雙目濡濕,「我相信是。」
璜妮達一邊抹眼淚一邊說︰「真萬萬想不到揚的身世如此慘痛,以後更要設法補償他。」
愛里竟一點懼怕也無。
這時一家人均已筋疲力盡。
英對朱樂家說︰「多謝你鼎力幫忙,你也看到我們一家需要好好療傷,實在沒有時間招呼朋友。」
小朱答︰「我不需要招呼。」
彼得說︰「那很好,就當是自己人好了。」
一家人由赫辛送返。
半夜彼得推醒女兒︰「我去接林茜。」
「我也去。」
「你不宜太累。」
英只得留在家里。
她翻出舊錄影帶細看。
揚教她跳水,揚教她放風箏,揚幫她做科學實驗,揚陪她打球,揚因她舞起中國獅頭,揚在畢業禮上向她送上鮮花……
英只知有這個大哥。
沒有什麼可以改變這個事實。
英在錄影機前睡著。
天亮了,璜妮達叫醒她。
「你爸媽在醫院里。」
璜的檸檬松餅香聞十里,她做了一籃子叫英帶去,還加大暖壺咖啡。
英連忙梳洗。
赫辛已在門口等候,伸手接過食物。
「辛苦你了。」
赫辛說︰「這算什麼,你看日出何等瑰麗。」
英點點頭,這一團氫氣已經燃燒億萬年,是宇宙中數兆億星球之一,終有一日熱能耗盡,萎縮死亡。
但是今晨,一輪紅日,發熱發光,叫英得到啟示。
她學媽媽那樣挺腰吸氣。
林茜自飛機場出來便一直在醫院陪伴養子。
看到咖啡壺便搶過來說︰「救星來了。」
揚已蘇醒,英輕輕地走到他面前。
彼得斟出咖啡喝了一杯再添一杯。
英輕輕說︰「揚,是我。」
他轉過頭來,「小家伙,你早。」
「清醒了你?」
揚十分羞愧,尷尬地牽牽嘴角。
英握住他的手,還想說什麼,忽然之間,一大群青年男女一涌而入,原來都是揚的朋友聞風來探訪,帶著鮮花水果氣球禮物,一下子把氣氛攪起來。
有一個女孩子索性靠在他身上喁喁細語。
另一個反客為主,招呼眾人茶水。
林茜吁出一口氣,「英,我們先回家去吧。」
揚的目光沒有再與她接觸。
林茜回家月兌去鞋子發覺雙腳已腫。
英用愛克遜鹽加暖水替媽媽浸足。
「謝謝你女兒。」
英忽然吟說︰「可憐寸草心,難報三春暉。」
林茜緊緊擁抱女兒。
「媽,當初為何領養我們?」
「因為喜愛孩子︰無故到商場去看嬰兒眾相,听到清脆喊媽媽聲音,會得回頭凝視,心底有一股渴望,希望听多一聲,一日在小學操場敖近,駐足不走,留戀幼兒歡樂玩耍,竟引起校方疑竇,召警問話。」
「嘩。」
「與心理醫生商談之後,決定領養。」
「不是與爸爸密斟?」
「彼得一有時間便去教少年棒球,你猜為什麼?」
「爸媽為何不能生育?」
「看過數十名專科醫生,原因不詳。」
英微笑,「也許是寢室氣氛不對。」
林茜哈哈大笑。
她說︰「我倆領養,並非因為寂寞,孩子們需要一個家,我們需要子女溫暖,互相合作。」
英說︰「揚見到媽媽之後好多了。」
林茜嘆口氣,「我們談了很久,他情緒漸趨穩定,但始終不能釋放自己,我建議他到歐洲半工半讀生活一年,再作打算。」
英默然。
「自責、自疑、自疚,他需接受心理治療。」
英喃喃說︰「揚要離開我們?」
「去體驗一下生活,直至心情平復,那的確是一個沉重打擊。」
「揚怕自己會遺傳到生父暴力。」
「這麼說來,我,彼得,家庭溫暖,教育制度,全部失敗。」
英輕輕說︰「還有佛洛伊德,他深信人類後天勝于先天。」
林茜說︰「在這件事上,大家都盡了力。」
「昨晚我听見璜妮達大聲為揚禱告,十分感人,她只重復說一句話︰請耶穌看守這個叫揚安德信的孩子。」
「老好璜妮達。」
餅兩日揚出院回家……
赫辛說︰「希望好久都不用到醫院來。」
揚與英一起接受心理治療。
司機赫辛十分感慨︰「今日的父母無微不至,自幼稚園開始便尋求輔助︰保母、補習、檢查牙齒、培養音樂體育興趣、衣食住行提供得盡善盡美,情緒稍微滑落,去看心理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