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立刻站起來,「不,請勿告訴她我是誰。」
醫生看著她,「我們並不知道你是誰,以及怎樣與你聯絡。」
「我住旅館,這是我地址電話。」
林茜記者觸覺敏感,「你不是多市居民?」
她搖頭,「我十年前移居西岸,我是看到中文報章上這篇特寫才到東邊來。」
她出示一份中文周刊,上頭有詳細圖文報告。
李醫生看一看,同林茜說︰「是一篇集中報告,寫得很好。」
女子聲音極細︰「嬰兒當日穿白色小布衫,用一張藍白格子蠟染布料包裹……這是她了,當天,她十五日大。」
醫生說︰「同醫院估計相仿。」
「她五月一日出生。」
「我們把她生日定在五月十五。」
「英是一個好名字。」
李醫生實事求是追問︰「請問你家族中可有人患這個病癥?」
女子搖搖頭,「我要回去了。」
醫生想知道更多,「且慢。」
女子露出一絲驚惶神色。
林茜連忙說︰「明晨我們再聯絡,我駕車送你,這里不好叫車。」
「不用客氣了,我租了車子。」
醫生還想說話,被林茜用眼色制止。
女子靜靜離去。
李醫生吁出一口氣,「救星到了。」
林茜說︰「她沒有多大改變,仍然保留著原鄉文化,穿著她喜愛的蠟染布料,我猜想她是南亞華僑,當年或者前來讀書,意外懷孕、生產,不知所措,怕不容于社會家庭,故此丟棄孩子。」
「為什麼不正式交出領養?」
「她或許只得十六七歲,又或許怕有人問太多問題。」
「你應問她要姓名年齡。」
「她不想說,你問她,她只答是張小玲,王阿珍。」
醫生十分現實,「你說得對,我要的不是名字身世故事,我要的只是配對骨髓。」
林茜說︰「我想去看看小英。」
她走到病房,只見揚比她先到,正陪英玩樸克,一邊哼著流行曲。
兩兄妹精神都很好。
看到林茜,揚大吃一驚,「媽你沒有打扮。」
林茜笑答︰「仍是你媽媽。」
「那當然,更加可親。」
英忍不住說︰「揚是我見過最會說話的尼格魯,簡直油腔滑調。」
揚關掉收音機,「媽媽有話說?」
「我來看看英。」
「有無人讀了啟事現身?」
林茜探頭過去,用她鼻子去擦英的鼻子。
英幼時林茜時時那樣逗她玩。
林茜握住女兒的手一會兒,「我還有事,傍晚再來。」
英看著媽媽背影。
「媽沒回答你的問題,我可能沒救了。」
「噓。」
英低下頭看牌,「剛才我們玩到哪里?」
揚忽然說︰「英,你讀哲學,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人死後往何處?」
「唷。」
「試答。」
這時璜妮達推門進來,「小英今日怎樣?」
「璜,你來得正好,揚問︰人死了往何處。」
璜妮達毫無遲疑︰「去耶穌那里。」
英微笑,「有信仰真好。」
璜取出家制松餅,「英,你最喜歡的藍莓。」
醫生進來說︰「又有吃的?」
「醫生你也來一個,試試我手藝。」
凌晨,林茜還在書房做筆記,電話鈴響了。
「林茜,我是李月冬醫生,林茜,听著,那女子的骨髓完全配對,去氧核糖核酸檢查證明她毫無疑問是小英生母。」
林茜發覺她全身細胞逐一活轉。
有救了。
小英有機會存活。
林茜喜極而泣,「你還在實驗室?」
「是,我逼著他們通宵工作。」
「那麼多人願意出力,小英一定有救。」
「世上好人比壞人多。」
林茜說︰「我要立刻通知彼得。」
「林茜,即時知會那個女子,請她到醫院來。」
「等天亮我立刻通知她。」
「我一直在醫院。」
林茜把好消息通知彼得,他在大西洋另一邊如釋重負。
林茜跑上樓去,推醒兒子,「揚,好消息。」
又跑到地庫,「璜妮達,找到配對了。」
璜跳起來,「我立刻去通知赫辛。」
安宅燈火通明。
忽然有鄰居過來敲門︰「可是有好消息?」
璜連忙說︰「找到配對了。」
鄰居與林茜緊緊擁抱。
天蒙亮時,林茜駕車前往汽車旅館找那女子。
她有點緊張。
女子還在旅館里嗎?
罷剛進旅館停車場,林茜的手提電話響起來。
「我是林茜安德信,哪一位?」
那邊怯怯地說︰「你說過今晨會有報告,對不起,也許太早了一點,醫生怎樣說,有結果沒有?」
呵女子並沒有臨陣退縮。
林茜顫聲回答︰「我在旅館門口,我來接你去醫院。」
林茜看到平房其中一扇門推開,那女子緩緩走出來。
林茜下車迎上去,她倆緊緊相擁。
林茜把她載到醫院。
一路上兩人沒有說一句話,一切言語都像是多余。
李月冬醫生知道她們要來,一早準備妥當。
醫生滿面笑容迎出來,握住她們的手。
「這位女士,現在可以把名字告訴我們了吧。」
女子想一想,低聲回答︰「我姓關,叫悅紅。」
「很好,關女士,這些文件有待簽署,請你讀一讀,你有不明白之處,院方有翻譯幫你,同時,我想向你解釋手術過程。」
林茜到醫院另一翼去看女兒。
推門進去,看到揚在床角的睡袋里好夢正濃,一邊堆著他的手提電腦及零件。
他索性把工作搬到妹妹病房來做。
林茜蹲下推醒他。
揚睜開雙眼,林茜示意有話要說,他掀開睡袋跟林茜走到房外。
林茜把好消息告訴他。
揚咧開嘴笑,露出雪白牙齒,到底年輕,笑不多久,忽然又流淚。
「去,去把好消息告訴妹妹。」
「爸知道沒有?」
「我已通知他。」
「可知捐贈者身份?」
林茜微笑,「因不想增加他們壓力,院方一貫守秘。」
林茜心思靈活,暫時不想孩子們知道太多。
「捐贈者十分偉大,凡是手術,均有風險,需在盤骨鑽幾十處采取鼻髓呢。」
林茜點點頭。
這時,璜妮達送早餐來。
揚說︰「璜寵壞我們。」
璜說︰「請與我一起禱告。」
她拉著林茜母子的手,開始用西班牙文禱告,有人經過,要求加入,稍後醫生護士也受感染,伸手搭住他們,不到一會,已聚集了十多人,各自用本身母語禱告,最後,同聲說阿門,人群又靜靜散去。
林茜回到李醫生處。
必悅紅已經準備妥當。
林茜輕問︰「你可要見一見小英?」
她仍然搖頭。
「你毋需表露身份。」
她還是搖頭。
「我有她近照。」林茜打開手袋。
李醫生按住林茜的手。
林茜問關女士︰「你這次來,不是與她團聚?」
必悅紅清晰回答︰「我這次來,是為著捐骨髓。」
林茜別轉頭去,堅毅的她不禁淚盈于睫。
驚惶慌亂緊張中,她也怕英會認回生母,從此疏遠養母,但是母女相認是件好事,她從未想過要從中阻撓。
沒想到這女子比她更明白道理。
必悅紅輕輕說︰「之後,我結了婚,我有別的孩子,他們以為我來東岸探親,我的生活還過得去,這件事之後,我會悄悄離去。」
林茜點點頭。
「你們……為什麼不責備我?」
李醫生想一想,「斥責他人太容易了,我一向不做那樣的事。」
林茜吁出一口氣,「見略相同。」
必悅紅不再出聲。
看護進來,「請跟我走。」
林茜忽然覺得疲倦。
她輕輕說︰「歲月不饒人。」
當天傍晚,她在晚間新聞里鳴謝觀眾,多謝他們參予救助英安德信,得體地希望他們繼續為其他病人登記配對。
小英在病房中看到新聞,感動不已。
她向同學蜜蜜說︰「我媽最好。」
蜜蜜不住點頭,「她真能干,又願全心全意為子女,這些年來,揚名立萬,可是,從不忽略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