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尼格羅。」
「不客氣,清人。」
英長長吁出一口氣。
片刻有小車子駛近,蜜蜜下車,咚咚咚跑上樓來。
「去听沈教授講課,沈自西岸來,是個美男子。」
英只得收拾書包上學。
林茜媽絕不贊成她坐困愁城。
蜜蜜喃喃說︰「今日還是看不到你媽媽。」
車廂里有一份報紙,小段新聞︰「林茜安德信著名電視新聞主持急癥入院」,附著林茜明艷照人的宣傳照。
英不出聲。
蜜蜜問︰「你心情很壞,失戀?」
英微笑,「沒有得,何來失?」
「但是失戀這件事很奇怪,明明從來不屬于你的人,你也會產生幻覺,認為得著過,隨即又為失卻哭泣。」
「咦,可以寫一篇報告︰魅由心生,情不自禁。」
「英,你不是失戀?」
「不,我只是覺得疲倦。」
她們把車停好,走進演講廳,已經座無虛席。
沈教授果然是美男子,可是,題材略為重復,穩健,但欠缺新意,他來自鼎鼎大名的西安大略大學。
不過沈有足夠魅力留住學生直至完場。
有好些女同學上前去要求簽名。
沈的著作今日安排在圖書館出售。
蜜蜜圍上去,英卻走到飯堂。
她覺得胃部不舒服,買了一盒牛女乃,喝下去沒多久,忽然全部嘔吐出來。
潔白芬芳的牛女乃在胃里打一轉變得臭酸難當。
英到儲物室取餅干淨上衣更換。
她想去找校醫,卻被同學叫住問功課。
英整日耳鳴,耳邊像有人敲打摩斯電訊密碼︰嗒嗒嗒嗒,不停地擾她心神。
她用手捧著頭。
同學說︰「英,你一向名列前茅,何必擔心?」
放學,她直接到醫院探林茜媽。英看到父母絮絮細語,和好如初,二人共享一客女乃油蛋糕。
英笑了。
林茜看到女兒,「過來,」拍拍床沿。
英跳到床上,擁抱媽媽。
看護看見輕輕責備︰「不可,你身上未經消毒。」
林茜抱緊女兒不放。
大家都笑起來。
林茜說︰「有子女才有歡笑。」
英問︰「爸,醫生怎麼說?」
「安排下周一做手術。」
「太好了。」
林茜說︰「本來我不打算接受——」
彼得瞪著她︰「這里不是電視台,哪里輪得到你說話。」
林茜握著他手,「希望我倆吉人天相。」
「一定會,媽媽,一定會。」
這時揚推門進來,「咦,發生什麼事?好像漏掉了我。」
他也跳到床上去伏在媽媽身上。
看護生氣,「林茜安德信,你怎麼教導子女,快給我出去。」
他們兩兄妹這才不得不下床來。
看護說︰「自明日起,換過袍子才進病房。」
那晚,英睡不著,熊貓眼。
第二天大早,唐君佑寫電郵來道歉,洋洋數千言,英不予理睬。
劉惠言打電話來約會,英答允與他出去。
英說︰「美景街的小熊玩具店結業減價,我想去看看。」
「沒問題。」
那小店有太多美好回憶。
英自小在該處留連,林茜媽把她帶到該處,買過無數玩具,其中一只洋女圭女圭有東方女孩面孔,林茜忙不迭購下,同店員說︰「洋女圭女圭像煞我女」,店員笑答︰「是,好像小英」,洋女圭女圭至今珍藏著。
店東年老退休,子女另有事業,無人承繼,索性忍痛結業。
小熊玩具店有上百款熊寶寶,小至一兩吋,大至五六呎,還有英喜歡的麥德琳女圭女圭,小小瓷器茶具,機動小火車,各式音樂盒子……
英一走進店便覺黯然。
童年不知在此消磨多少時光。
揚有一套恐龍模型,什麼種類都有,也是在這里置的,至今陳列書房。
這家店最奇妙之處是近鐵路,偶然會听見嗚嗚汽笛,孩子們涌到門外張望,一大串火車廂卡像時間那樣軋軋軋在店門不遠處經過,一去不回頭,車廂乘客會向孩子們招手,像是說︰「下一趟就輪到你們了。」
終有一日,人人駛向老年。
劉惠言耐心等小英挑選玩具。
英挑了一盒立體積木,是雪姑七友與他們的小茅屋,另外一只仿卻利麥卡非樣子的提線木偶。
老板親自招呼他們,但多年來往的小彼客實在太多,他已忘記她是誰。
他說︰「多謝光顧。」
並沒有提下次再來。
「加贈一只指南針。」他笑笑說。
小英說︰「謝謝你。」
劉惠言忽然問︰「請問有無一元一只的大鑽戒?」
老板笑不可抑,「尚余一只,減至九角九分。」
他取出玻璃大鑽戒。
劉惠言立刻買下來。
老板加贈忠言︰「年輕人,把握好時光。」
他們笑著走了。
一到門口,便看見古老觀光蒸汽頭火車緩緩駛過路軌,汽笛嗚嗚開路。
英連忙向車上游客揮手。
乘客也笑著搖手回禮。
劉惠言看得呆了,真沒想到大城里會有這樣美妙的小鎮風光。
小英悵惘地看著火車駛遠,低頭,回到現實世界。
她看看時間。「我要上學。」
劉惠言說︰「我送你。」
小英取出小小指南針,「朝北走。」
最北邊有阿留申群島,相傳上古時人類自西伯利亞經島嶼步行到北美洲定居。
到了學校停車場,踫巧蜜蜜也下車來,叫小英。
劉惠言一看,只見蜜蜜是個印度西施,柚木色皮膚,高鼻深眼,古典味十足,但卻穿西服,剪短發,說英語。
看樣子三代在西方社會生活,已融入社會,日久根本不大覺得膚色有何重要。
看著劉惠言離去,蜜蜜問︰「你的男友?」
英搖頭。
「是新移民吧,看到深色皮膚仍然會揚起一條眉毛。」
「他見到揚的時候,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可憐的人。」
小英也笑,「誰說不是。」
「幸虧揚是英俊混血兒,不見大厚嘴,掀鼻孔,否則,嚇死他。」
「那樣膽小,又以貌取人,死了活該。」
蜜蜜嘆口氣,「同鄉見到我妹妹,會掩鼻轉臉退避呢。」
她妹妹有輕微唐氏綜合癥。
英無奈點頭,「是,這便是殘酷的現實世界︰老幼傷殘貧窮以及有色人種均退後三步,雪肌美麗聰敏運動健將考試名列前茅事業有成名利雙收者為勝。」
蜜蜜說︰「真叫人難過可是。」
「整個生命是項淘汰賽,只選拔精英。」
「公道講一句︰這個城市已算合理,不信,試試往南走?」
英笑︰「在祖家,你遠在十五歲已被嫁出去,此刻已是七子之母,天天在蓬遮普打柴煮飯。」
蜜蜜不甘受辱,「閣下呢,」她瞪眼,「你是女胎,在貴國恐怕已被人丟往孤兒院。」
一出口就後悔,真是烏鴉嘴,英可不就是在孤兒院長大,蜜蜜立刻掌自己的嘴,「對不起,對不起。」
英只是笑,一點也不惱。
片刻蜜蜜說︰「我在寫唐氏綜合癥兒童眼中世界。」
「加油。」
「會否是陳腔濫調?」
已到課室門口,听到上課鈴,話題就此打住。
出乎意料,英在課室仍能維持百分之七十的注意力。
下課,她先回家吃點心。
璜妮達說︰「特別把家搬到這一區,就是為方便你們讀書。」
「璜妮達,你在我們家多久了?」
「揚來時,我已做了一年,我一直跟著你媽,由她替我辦入籍手續,除非她叫我走,否則,我會替你們帶孩子。」
「我嬰兒時可乖?」
「絕不,老是哭,除非緊緊摟在懷中,否則一直驚哭,我們三個大人輪更抱著你。」
「不覺討厭?」
「你媽媽說︰要多疼小英一點,她好似有不愉快記憶。」
「揚呢?」
「吃飽就睡,睡醒再吃,沒話說。」
「璜妮達你可知我們來自何處?」
老好璜妮達的答案再簡單沒有︰「耶穌那里。」
「是,你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