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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島之春 第19頁

作者︰亦舒

家真因此研究房車導航系統。

這時他們已租下貨倉作為實驗室,並且雇用幾名專才助手,業務發展蒸蒸日上。

家真每天鐵定工作八小時,每日接送昆生上下班。

人家三日三夜不眠不休是人家的事。

周志強志明是那種瘋狂科學家,實驗失敗他們也會轟然大笑,在乎享受過程,幾乎住在實驗室內。

家真沒想到他會是兄弟中最早結婚一人。

儀式簡單,昆生穿一套米白色緞子禮服,與父母一起,幸福快樂表情洋溢。

周式一家都來觀禮。

親家彼此尊重,可是絕不打算一起搓麻將講是非,主持完婚禮,祝氏夫婦返回吉隆坡。

許惠願說︰「祝先生有事業,他主持一間診所,可做到八十歲。」十分羨慕。

家真笑說︰「早些清閑也是好事。」

「每朝起來不知何去何從。」

「陪媽媽散步。」

「什麼?浪費時間。」

「那麼,到敝公司來掛單。」

「人家會說我是黃馬褂。」

昆生說︰「醫生需要義工。」

「家中一個永久義工已經足夠。」

說什麼都不能討好他。

半年來他胖了許多。

不久,家英給家真一個電話。

「家英,何故不來參加婚禮?」

「公司搬家,哪里走得開。」

「真的要走?」

「已經搬得七七八八,大廈已轉手。」

「將來叫什麼?」

「鴨都拿企業。」

「什麼?」

家英笑,「連你也不習慣吧。」

「我沒有嘲笑意思。」

「家真,你回來看政權移交把。」

「不。」

「家真,與昆生一起回來,新政權要追頒一個烈士勛章給許家華,由你代領。」

烈士。

家真眼淚緩緩流下。

「我仍是赫昔遜員工,不好出席,全靠你了。」

家真答︰「我想想。」

家英轉變話題,「听說媽媽情況好得多。」

「黃昏還喝上一杯,昆生說無大礙。」

「爸呢?」

「不甚習慣無權無勢退休生活,時發牢騷,說加州欠缺文化,老華僑趣味低俗等。」

「你把他們照顧得很好。」

「應該的。」

「還有,小弟,你事業蒸蒸日上,我在時代周刊看到你玉照。」

「呵,那篇小小訪問。」家真怪不好意思。

「你在研究機械人象棋手?」

「是志強志明他們迷上機械人。」

家英見小弟同昔日一般低調怕羞,說什麼不肯承認做出成績,只得笑了。

「你回來一次也好。」

「明白。」

他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不過是昆生。

昆生想一想,「我陪你去。」

那個春季,許家搬進新居,布置全依許太太心思,許先生照例每樣事每件家具批評一番,等到證實全屋一文不值,他也累了,躺在新沙發上盹著。

昆生替他蓋上薄被。

家真笑說︰「看到沒有,三十年後,我也會變成那樣。」

昆生伸手去模家真面頰,「那也難不倒我。」

許太太听了笑得咧開嘴。

山本一直與家真密切聯絡。

「IBM委托你制作機械人象棋手?」

家真不回答,他忽然問︰「山本,你可記得你曾帶我去參觀拍攝廣告?」

「啊,呀,是,想起來了。」

「廣告片段可否送我一份?」

「你說的,是華怡保拍攝的出浴便告吧,嘻嘻嘻,老實說,我到今日也不明白電子產品同美女出浴之間的聯系,我同你問一問推廣步。」

「謝謝你。」

「IBM——」

「山本,這我不好說。」

「他們要象棋手何用,同誰打,機械人一秒鐘可下幾子?」

家真已經掛上電話。

他笑了,山本欠缺想像力,應該問︰機械人在千分一秒可考慮幾個步驟,答案是︰一萬個。

第二天下午,家真在辦公室,山本覆電。

「家真,這件事你听好︰你問的那條廣告帶,原來從未播放。」

「華怡保派律師自我們推廣部以十倍價錢購回,然後,她隨即退出影壇,我再三打探,他們說她像消失了似,傳說是結婚去了。」

家真張大了嘴。

有一絲失落,又有一絲歡欣。

再美的美女,也不能整日赤身以沐浴為業,能夠退隱,再好沒有。

可是,他又失去她的影蹤了。

不知她去了何方。

「嫁了什麼人?」

「可以想像,是一個有錢人。」

家真點點頭。

「你是她影迷?」

「不錯。」

「家真,你的實驗室還有什麼好玩意?」

「有新發現一定通知你。」

「听說加州西奈醫院與你在合作中,那又是什麼?」

家真再次掛上電話。

他無比惆悵。

那日一抬頭,已經六點正,由母親打電話把他叫回家吃飯。

遍家途中,他看到橘紅色夕陽托著金色余輝掩映在淡紫色天空,務必瑰麗,不禁黯然神傷。

許家真也算得是少年得志,要什麼有什麼,不知怎地,心底總是憂郁。

昆生迎出來。

「園丁今日來過,試種了梔子花。」

他與賢妻在花園散步聊天。

「聯合國向我招手呢。」

「告訴他們,你已嫁了人。」

「那麼,我會應征政府工作。」

「那還差不多。」

「你不怕我混身藥水味?」

「我不會要求你改變任何事。」

晚上,家真把那張小小電話卡取出細看。

照片中華怡保的眼楮像是會說話似。

嫁了人。

他躺到床上,一合眼,就仿佛听到窗外雨打芭蕉,瀟瀟聲,叫許家真落淚。

夢魂中,他又回到蓉島去了。

等到真正起程時,家真只說陪昆生返回娘家。

家真不想刺激母親。

那次飛機降落,用的是蓉島新飛機場。

由赫昔遜建造,完工後,赫昔遜卻必需撤退,世事真是諷刺。

飛機場建設美輪美奐,游客贊不絕口。

家英親自來接。

他態度親密,卻一直架著墨鏡,高大英俊瘦削,人像鋼條一般,動作敏捷,卻予人緊張感覺。

他把小弟弟婦接到酒店。

家真月兌口問︰「家呢?」

家英轉過頭來,「把退休後歸還公司,公司轉售。家真,那所平房一直是間宿舍。」

這時,昆生握緊丈夫的手。

呵,不過是暫時借住,並非許家祖屋。

家真沉默。

送到酒店,梳洗完畢,家真說︰「昆生,陪我出去看看舊居。」

昆生立刻說好。

途中兩人覺得蓉島市容依舊,表面上並無變化。

舊屋同他們住在那里時一模一樣,大門一開,有一個小女孩走出來。

「找誰?」

她十一二歲,小美人模樣,蜜色皮膚,美目盼兮,像煞一個人,許家真踏前一步。

只听得她說︰「現在是我們住在這里。」

昆生微笑問︰「貴姓?」

「我姓邵柏耶,家父是鴨都拉公司的總工程師。」

許家真也笑了。

呵物是人非,現在轉到別人來當家做主了。

有人自屋里叫出來︰「明珠,別同陌生人說話。」

大門關上。

昆生說︰「走吧。」

家真終于去家華處獻花。

他一個人站了許久許久,直至腿酸。

他抹干眼淚,才發覺昆生一直陪著他。

他伸手搭住妻子肩膀,與她悄悄離去。

那夜,他無論如何睡不著,凌晨,他起身更衣。

昆生在燈下讀一本偵探鑒證實錄,聞聲抬起頭來。

家真說︰「我出去一下。」

昆生輕輕說︰「自己當心。」

家真走到街上,叫一部計程車,令司機往紅燈區駛去。

司機是識途老馬,才十分鐘已到達目的地。

家真下車,沿街頭走過去。

他來做什麼?

他來找鐘斯。

--「你知道在這區可以找到我。」

家真逐件酒吧找。

政局變了,紅燈區依舊繁華,同從前一模一樣做生意,水兵,當地人,游客,擠滿狹窄空間,樂聲震天,還有,煙霧彌漫,當然,少不了半果女子走來走去。

家真對每一個酒保說︰「我找鐘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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