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厚遇上同志,他一向穿體育短褲游泳。
他安排教練幫理詩做水中健身操,任南施也跟著參加,只得志厚一個人來回游了半小時。
接著他披上毛巾衫喚理詩上岸。
理詩說︰「太暢快了,不願走。」
「明天再來。」
理詩無限感恩,「不是大哥帶我們,我們不會自動來。」
任南施說︰「志厚,你沒有空不必作陪,我們自己來好了。」
志厚老老實實說︰「不是陪你們,我一個人哪里會有興趣運動,肚脯一早像救生圈,為人為己,大家同舟共濟,彼此得益。」
任南施笑說︰「我在烹汪班學了幾個蔬菜,你來嘗嘗,我約了克瑤今晚七時。」
志厚一听克瑤也是客人之一,實時應允。
「我立刻去買菜。」
就這樣講好了。
那晚,他刻意穿上整齊的便裝,決定先去買些水果,才去對門吃飯。
真奇怪,克瑤與他住在同一間公寓里,卻要到別人家中才能見面。
他買了做果醬的好材料︰草萄、覆盆子、白葡、櫻桃,加女乃油吃,清香可口,整個夏季不必吃飯。
在電梯大堂,他又踫見那兩個多嘴中年婦女。
兩人絮絮說個不休,句句是非。
志厚認出她們,這兩個人是任南施的親戚,正是︰有這樣的親人,誰還需要敵人。
那兩個太太又在說南施︰「剪短了頭發,不知打算做什麼,可能是大展鴻圖吧。」
「哼,人家同她在一起,為的是什麼,沒有女人了嗎,到京滬粵轉一遭,不知多少原裝貨。」
「她有條件,她手上真有點錢。」
拎著水果的志厚忽然忍無可忍。
他知道裝聾作啞,佯裝什麼也沒有發生過是應付這種人最佳辦法。
還有,他是男人,絕不能與婦孺計較,可是這兩個女人實在可惡可憎。
他一本正經說︰「喂,兩位太太。」
兩個女人轉過頭來。
志厚微笑說︰「青天白日,嘴巴說人是非,舌頭會生療瘡,還有,將來要落拔舌地獄。」
那兩個人女人一听,大驚,縮成一團。
「你們到任宅去可是,我替你按電梯,進來呀。」
那兩個女人匆匆逃去。
志厚覺得身心暢快,原來做小人這樣爽快,怪不得通街都是小男人。
他按鈴。
理詩奔出來開門。
任南施在廚房正忙,抹干雙手出來,「都準備好了。」
志厚問︰「你可有這樣的親戚?」
他把那兩個女人形容出來。
南施大奇,「咦,你怎會認識她倆,她們是三姑與五姨,均是伍家親戚,閑時來探訪我們母女。」
原來如此,那伍家討厭人物奇多。
「你怎樣感恩圖報?」
「人家老遠來,總得把車錢還給人家。」
志厚說︰「你們母女此刻同伍家一點關系也沒有了,不必敷衍這些閑雜人等。」
話一出口,又懊悔起來,關他周志厚什麼事,他怎可干涉他人家事,抱不平管閑賬也有個限度。
南施微微笑,「先喝個西施豆腐羹。」
這時,電話忽然響了,理詩去听,表情與語氣都頗為失望,「克瑤姐,你在飛機場?工廠失火,要趕上去處理?好,我同志厚哥及媽媽說一聲,下次再見。」
志厚都听見了。
「媽媽,克瑤不能來吃飯。」
南施卻擔心克瑤的工廠,「火災?損失可重,有無傷人?」
放下一大盤炒草菇草頭,她撥電話給克瑤。
她們已經這樣熟了,志厚顯得像個外人。
手提電話留言這樣說︰「客戶正乘飛機前往上海。前三小時後可抵達虹橋飛機場,請屆時再撥此號碼。」
佣人端上其余菜式。
「志厚,過來吃飯。」
這時,門鈴又響,南施出去應門。
理詩悄悄同志厚說︰「又是三姑六婆,時時來搓麻將,贏了,拿彩金走,輸了,拿車錢走,永遠不敗。」
半晌,南施打發了她們。
回來之後,不發一言,吃菜扒飯,笑容漸漸透出來,她放下碗筷,「你就是她們口中的瘋漢?」
志厚答︰「是。」
「謝謝你。」
「不客氣。」
「其實我不介意,她們說些閑話,我又不覺痛癢,我是一個普通人,亦無形象可言,隨她們去好了。」
「姑息養奸。」
「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不信若然不報,時辰未到?」
「這是華人無奈自慰之言罷了。」
南施想想說︰「這也許是歷代華人對因果的一種統計,充滿智能,對付惡人,不必動手,大抵這種人的戾氣積聚到某一程度會得反撲,自食其果。」
理詩詫異,「媽媽今天說的話比平時一個星期還多。」
南施笑著對女兒說︰「你又何嘗不是。」
蔬菜即是蔬菜,再精心泡制,也沒有肉類鮮美;偶然吃一次無妨。
正在喝茶,承堅的電話來了。
「志厚,有人抄襲我們。」
志原答︰「這還算新聞嗎?」
「這一家特別凶惡,先是抄,繼而罵。」
「抄了還要罵?太過分。」
「來一趟公司,區律師也在這里。」
「馬上到。」
志厚向母女道謝告辭,立刻趕往公司。
一坐下承堅便說︰「這個招牌宣傳術語是我們作品,被人抄了去用了三年,昨日那間公司在一個記者會上侮辱周羅毫無創意。」
區律師詢問︰「去一封信可好,那是一間小鮑司,與人合租一間辦公室,一封信足以叫他噤聲。」
志厚笑了,「他會噤聲?區律師原來你對人性也了解不足,不,他會把握良機大展鴻圖大作宣傳。」
「那怎麼辦?」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志厚,你幾時學得這樣好涵養?」
「承堅,和為貴,你我多少事等著要做,何必同這種人搞,你我主意多,歡迎抄襲模仿,消費者眼楮雪亮,所以此人一貫半邊床位走天涯。」
「嘩,宰相肚內可以撐船。」
志厚忽然套用任南施的語氣︰「這種人的戾氣積聚到某一種程度,會得反撲,自食其果。」
區律師笑問︰「這麼說來,可要反過來付他宣傳費。」
志厚一本正經答︰「敝公司又沒有這樣的預算。」
承堅仍在吟哦。
「就這樣決定了。」
區律師又笑,「我豈非沒有生意?」
志厚開他玩笑,「有人把三百名律師鎖到一起沉到海底,你有什麼話說?」
承堅答︰「那是一個好開始。」
區律師氣結,「我告辭了。」
承堅問伙伴︰「真的不采取任何行動?」
志厚答︰「這種人一代接一代,從來沒有成功例子,你同我放心。」
「他會刎頸自殺?」
「不要黑心。」
「呵,志厚,叫你來還有一件事情。」
志厚轉過頭去。「什麼事?」
承堅輕輕把一只信封放桌上。
志厚一看,信封淡淡雪青色,十分優雅。
中央端正地寫著周志厚先生,打開,仍不知是什麼,抬頭,看見羅承堅一臉憐憫地注視他。
電光石火之間,志厚明白了,這是他的死期到了,他抽出小小青蓮色卡片,打開,上邊用銀字這樣寫著︰〔姜成珊小姐與什麼什麼先生定于五月二十六日在宣道會教堂舉行婚禮……〕
志厚企圖看清楚一點,但是男方名字化成一團污跡,一點意思也沒有。
他合上請帖,放桌上。
然後,周志厚自己也猜不到會有這樣反應,他哭了。
一生所有的不如意不順心都在剎那間涌上心頭,他忽然回到十一二歲的時候,父母堅持把他送去寄宿讀書,他懇求母親︰「讓我住在家里」,媽媽立刻露出不悅之色︰「志厚,男兒志在四方」,就這樣,他吃足十年苦頭。
志厚的眼淚汩汩而下,十只手指掩不住。
他叫嚷︰「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承堅吃驚,「志厚,你反應過激,大丈夫何患無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