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恩走到臥室,打開窗戶透氣,把所有舊時妖異衣物全部裝入大型膠袋,拎到樓下,預備捐贈慈善機關。
電話鈴響了。
她一取起听筒就有人問︰「是可可?你去了何處,找你呢,今晚到蓮司家聚會,有好東西等你。」
可恩且不去問這人是誰,只答︰「她有事走不開,不來了,你找別人吧。」
她放下電話,發呆。
打開抽屜底,把私藏著的香煙全部丟進水廁沖走。
可恩雙手顫抖,她還有小小一頁十來枚像郵票般的藥物,只需放在舌尖,便可得到效果,她一並取出丟棄。
可恩滿頭大汗,用手捧著頭。
小小梳妝鏡台上放著一列顏色千奇百怪的指甲油,被她一手掃到地上。
可恩歇斯底里地笑了。
也別太過猶不及,化妝品又不會害人。
可恩筋疲力盡。
到底年輕,她倒在床上睡著。
夢中听見學生叫她︰「老師起來,老師要遲到了。」
她驚醒,原來又是電話鈴。
這次是父親找她,說了幾句,問前妻足跡。
「在詩人華斯華夫的故鄉湖區度假。」
李志明氣結,「你說這女人有多神化。」
可恩向父親報告好消息。
李志明一怔,「你考上了?我女兒念大學了?」一時接受不來,他滿以為可恩一世不成材,叫他牽掛生氣,忽然長了靈性,他反而吃驚。
「先進英語系,再讀教育文憑。」
「為人師表,我支持你。」
這是可恩?仿佛不久之前,才指著黃色學校汽車呀呀學語,說︰「爸爸,咕巴,咕巴」,這是可恩?李志明淚盈于睫。
他停停神,「去亨嘉福律師處取鮑寓門匙,還有,學校帳單也可寄到他那里,生活費用向他支取。」
「謝謝爸爸。」
李志明有整整年余沒听到這三個字,百感交集。
自從可恩交上一班損友,她就與父母疏離,今日是個轉機。
「我一有空便來看你。」
可恩正想說「我會學習做人我知道方向」,那邊又有人催他上飛機不知去什麼地方。
可恩松口氣,稍後再政府網頁里找臨時工做。
海關聘請兼職學生翻譯,需懂中文普通話、粵語、滬語及福建話。
她立刻在網址應征,得到面試時間。
事在人為。
女上司一見她那身白襯衣及卡其褲就歡喜。
「隨我來。」
可恩隨她進入飛機場禁區,立刻有制服人員向她招手,可恩走近。
「請問這位先生為什麼沒有申報這些金表。」
可恩一看,倒抽一口冷氣,只見櫃台上放著廿多只名牌金表,完全不能用任何理由解釋,這是走私。
可恩輕輕翻譯,那事主辯說︰「手表不是真的,我見酷似,買了一堆送人,貪好玩。」
必員一听,立刻叫專人來檢驗。
事主問可恩︰「小姐,我沒事,可以走了吧。」
可恩答︰「冒牌貨也是違禁品,大量入境,可作販賣用途。」
那人面色發青。
女上司在一旁看著,「你及格了,即時上班。」
那日忙到落日。
第二天,有一家四口,沒有證件,申請難民身份。
可恩與他們周旋半日,戶主笑嘻嘻,不願講話。
年輕的白人移民官臉色鐵青,嘴角難掩鄙夷之色,早一百年,他上三代祖先是否以同樣手法入境,不得而知,可是今日的他高高在上,氣焰難當。
可恩盡量將私人感受抽離,做好工作,她聲線溫婉肯定,將所有法例解釋給當事人知道,並且誠懇勸喻他們在聆訊日出席嘗試獲得正式身份。
這一家人終于可以離開飛機場。
兩個十歲八歲大的孩子已在長凳上累極而睡。
可恩對男戶主說︰「祝你好運。」
他忽然一改緘默,說起話來︰「這位小姐,上天保佑好心人。」
可恩微笑。
「有親友在此嗎?」
那男子答︰「我們目的地不是這里,我們將前往舊金山,那里容易找工作。」
他們一家四口消失在飛機場大玻璃門之外。
有人叫她。
可恩一回頭,原來是剛才那公正嚴明的移民官,她揚起一條眉毛。
他忽然滿面笑容,看真了不失為一個英俊的白人,他很尊重地問︰「下了班,一起去喝杯啤酒好嗎?」
可恩也很客氣,「不幸我已約了人,下次吧。」
說完立刻轉身離去。
當然要依法辦事,可是,表情何需那樣難看,何用咄咄逼人,何必盡情侮辱。
「可以借三千元嗎?」不借就不借,不必說︰「人貴自立,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我肯借,我岳母老婆小姨也不肯,像你這種人,最好站街角討飯」……
這個暑假,可恩忽然開竅,從他人惡劣的態度上得益良多。
晚上比較寂寞,一個人在家吃三文治,越發想念在大同四人一桌,笑談甚歡的日子。
秋意已濃,晚上,抬起頭看星空,北斗星閃閃發光,獵戶座那三顆代表腰帶大星明亮如直升飛機尾燈。
可恩知道半個地球以外,她的朋友也在觀看同樣的星座,田雨在內。
餅半個月,發了薪水,可恩重新添了一批衣物,全部黑白灰,略為寬身,時髦舒適,加上陳航那件手織毛衣,足可應付秋季。
張丹來了。
可恩親自接她。
見她推著行李出來便走上前握住她雙手。
張丹眼神略見彷徨,看到可恩,松口氣。
「真怕你不來,人一走,茶就涼,忘記我這個朋友。」
可恩笑,「這樣小覷我,把我看得這樣涼薄。」
可恩把她帶到近大學的小鮑寓,開了門,說︰「當是自己家里好了。」
張丹眼楮通紅。
可恩推她一下,「別婆媽,先與學校聯絡報到,我倆將做同學。」
「我想找份兼職。」
「你用學生簽證,怎可工作?」
「唐人街不計較這些。」
「本市唐人街依足本子辦事,與其他地區並無不同,你別急,安頓下來再說。」
張丹看著她,「可恩,我仿佛曾听說你是個問題青年,可見傳聞並不可靠。」
可恩裝做十分憤慨地站起來,「謠言止于智者。」
她們到學校辦手續,在市區觀光,最後,可恩請張丹在游客區吃日本菜。
張丹用手揉臉,「太好了,仿佛不是真的。」
「這幾年也很吃苦,功課並不如一般想象中輕松,有些講師偏心,若干同學討厭。」
張丹說︰「我想與家母說幾句。」
可恩把手提電話遞過去。
她有點悵惘,張丹倒是知道媽媽在什麼地方。
從前,媽媽在家,可恩專門與她捉迷藏,故意避開媽媽,免得听教訓,今日,媽媽被她氣走,又十分懷念媽媽。
只听得張丹說︰「是我,是丹丹,電話很清楚,已經安然著陸,可恩幫我很多,是,她熱誠好客,我的確遇著貴人,我會奉公守法,天氣不冷,的確很美,比傳說中還好,滿市紅棕楓葉,美不勝收……」
可恩听著她們母女絮絮而談,有點感慨,媽媽回來之後,她一定不會再忤逆她。
鄰座一位白發如銀絲般老太太盯住她看。
可恩奇問︰「有什麼事?」
「你身上這件毛衣是媽媽手織的吧,這個鏤空花樣叫小蝙蝠子,十分難織,需手指極之靈巧才可勝任。」
可恩更覺陳航友情可貴。
「還有一只更考究的花樣叫大蝙蝠子,我從來沒學會,太難了,你母親會織嗎?」
可恩唯唯諾諾。
這邊張丹說完電話,勉強笑說︰「已經想家了。」
「有機會你可回去探視,又可以把母親接過來。」
張丹點點頭。
可恩叮囑幾句︰「出入小心,早出早歸,清靜地區宜結伴同行,有野獸專喜襲擊獨行年輕東方女子。」
張丹又大力點頭。
那晚,可恩陪張丹在公寓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