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們迎上來圍住她,送上一本紀念冊,上面貼著照片,寫著各種心聲,還有圖畫點綴。
可恩把小冊子掩到胸前,說不出話來。
田雨一直站在不遠之處,一句話也不說,自始至終,他沒有走近。
學生們說︰「老師幾時再來。」
「老師有空來看我們。」
「老師保重。」
可恩終于依依不舍回到車上。
炯叔一踏油門,車子絕塵而去。
走到公路,他才說︰「孩子們真可愛。難怪那麼多義務老師願意前來做義工。」
可恩翻閱紀念冊,文字全用英文寫,像「好的開始已是成功的一半」,「失敗乃成功之母」,「空瓶子聲音最大」……
拼字有改錯痕跡,想必是田雨批閱過了。
有一個叫鄺華的學生用自己的句子︰「李老師你教我英文,謝謝你,我會好好用功」。
可恩只覺吃了苦都值得,吁出一口氣。
炯叔在倒後鏡里看見她睡著了,動也不動,頭歪在一邊,像個幼童。
車子回到市區李宅,張丹已經在等。
車子一停,她迎上來,朝車內一看,旋即轉頭厲聲問炯叔︰「李可恩人在哪里?」
她只見車內躺著一個黑皮膚小孩,一時情急,大聲吆喝。
可恩聞聲張開眼楮,惺忪叫人︰「張丹,我在這里。」
張丹愕然,她一時竟沒把可恩認出來,「啊」地一聲。
她連忙說︰「回家好好休息。」
張丹用鑰匙開了李宅大門,放下行李。
「可恩,你好好洗個蒸氣浴。」
可恩微笑。
「李先生在上海,他今晚即返,這是門匙,這是電話,有事叫我。」
「張丹,謝謝你。」
「可恩,」她坐下來,欲語還休。
可恩看著她,「你有話說?」
「可恩,今年九月我將到加國西岸卑詩大學讀管理科碩士課程。」
「呵,恭喜你,考上了,唉,真能干,我這個土生遠遠落後于你,羞愧之至。」
張丹訕訕地說︰「如果能夠借住民居,開銷可以省一點。」
可恩笑︰「沒問題,同我住,有粥吃粥,有罐頭湯吃罐頭湯,我帶你四處逛。」
「不知李太太有否意見。」
「媽媽?」可恩說︰「我若考進大學,將搬到近學校的小鮑寓住,家母早已置下單位,專等我入學。」
張丹呆半晌,不相信世上有此幸運兒,正是人比人氣死人。
她說︰「可恩,沾你光了。」
「別客氣。」
張丹黯然垂頭。
可恩看透她心情,笑說︰「張丹你可是難過?別不高興,上天很公平,給你聰明才智,又勤奮好學,我雖有現成小鮑寓住,卻生性愚魯,不思上進。」
張丹听可恩這樣形容自身,不禁笑出來。
「你休息吧,我回公司辦事。」
張丹一走,可恩咚一聲倒在客房的床上熟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肚餓,可恩醒來,天色已暗,她一按床,咦,好軟,是什麼地方?這才想起,她已回到父親家里。
開亮燈,走近廚房,看到慢鍋炖著雞湯,香得令人垂涎三尺。
張丹的字條這樣說︰「傍晚來過,你正熟睡,李先生要遲到明晨才返,又烤箱有蒜茸面包。」
可恩坐下放懷大吃。
忽然想到陳航石農他們,她的動作慢了下來。
她撥電話找張丹。
「呵,睡醒了?」
「張丹,請替我訂最早飛機票回家。」
「你不等李先生?」
「我有事要辦,最好有今晚票子。」
「我馬上替你辦。」
「張丹,我懂得禮尚往來。」
張丹笑起來。
可恩這才淋浴。
鄉鎮用硬水,肥皂不起泡,老是像洗不干淨,城里水軟,洗得痛快。
這時衣服也已經洗淨干妥,暖烘烘穿上身,李可恩又回復本相。
她穿上陳航送的毛衣,這時才發覺又大又輕又軟,舒服熨貼,十足似陳航的友情。
炯叔又把車子開來。
「這是半只宜蘭齋燒鴨,上了飛機,叫服務員熱了給你吃。」
這世上好人比壞人多,田雨到底是好人是壞人?
張丹送她到飛機場,「九月我來與你會合。」
「張丹你什麼都不用帶,我的就是你的。」
張丹被可恩熱情感動,落下淚來。
「噓,你的才華便是本錢,去到哪里都走得通,稍後我教你打冰曲棍球。」
這次可恩沒見到父親就走了。
回到家過海關時只見華人群大箱小箱兼手提大包小包,叫檢查員頭痛,輪到可恩什麼行李也無,他們又起疑︰「沒有行李?」
可恩很寬容︰「我不喜購買紀念品。」
只見其他華裔的行李被翻箱倒櫃那樣的搜,所有瓶罐都被打開,每件衣裳里外模勻。
出了海關,可恩叫車回家。
只見藍天白雲,市容清潔整齊,行人從容不迫,是,到家了,但,這是她的家嗎?
不要多想。
到了大門,看見有人在前園淋花。
她看真了,大叫起來︰「日焺,日焺。」
日焺抬頭,丟下水管︰「可恩,你回來了。」
他倆緊緊擁抱。
「日焺,我想念你到極點。」
「我也是,進來喝杯咖啡。」他調轉頭來招呼她。
可恩站小小山崗上四周圍眺望,只見玫瑰依然盛放,「我家好漂亮。」
「本來就是,不要再淘氣了。」
可恩用力推了日焺一下。
日焺怪憐惜的說︰「你曬黑了,額角還褪皮。」
「你呢,你還同王迪琪在一起?」
「我的女友叫曾碧鏞。」
「呵,又換了人了。」
他們進屋去,日焺做一杯泡沫咖啡給可恩。
可恩喝一口,唔地一聲,知道她回到家了。
「告訴我,日焺,你與女友分手,有無傷感?」
「當然有。」
「多久?」
「相當久。」
「相當久是多久?」
日焺想一想,「悶悶不樂,約個多禮拜才能恢復自然。」
可恩震驚,「才十天八天?男性肯定全來自金星。」
「喂,不然還怎樣?男人也有生活要過,有工作要做。」
「唏,我以為至少也會惆悵半生。」
日焺大笑,「為什麼,為一個認為我不夠好的女生?」
可恩怔怔地喝著咖啡,「你說得對,日焺,你有道理。」
「可恩,這個多日來的報紙及信件全在後門外紙箱里,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媽同穗姨在哪里?」
「你不知道?她倆在英國北部湖區度假。」
「呵,又往北走。」
「是,玩得那樣高興,始料未及。」
「像飛出樊籠的鳥。」
日焺忽然想起,「我在網址查核過你的分數,可恩,你一共三個甲三個乙,我替你申報大學英語系。」
「可又錄取我?」
「你猜呢?」
可恩尖叫,「錄取了,錄取了,否則你不會告訴我。」
日焺笑,「你這人福大命大。」
「日焺,我愛你。」
「可恩,我也愛你。」
日焺告辭回家。
可恩看電視新聞,記者正在做開學專輯︰暑假過去了,學子將返回校園,趁著最後一個星期,紛紛到商場焙買新衣新鞋文具用品,記者抓住幾個打扮時髦的少女問︰「打算花多少?衣著對你們來說重要否?」
花枝招展的少女笑答︰「開學頭一天的衣著可以造就你,也可以毀了你,第一印象最重要。」
連記者都覺得事態嚴重,不禁問道︰「有這種事?那麼,功課呢,那不要緊嗎?」
少女笑嘻嘻,異口同聲答︰「誰關心那個。」
可恩听了不由得生氣,啪一聲關掉電視。
所以,她不要教這種學生,她要教大同的學生。
這時她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她也與朋友聯群結黨逛商場,選最低腰褲子,拉鏈越短越好。
可恩抬起頭來,噫,差些忘了自己。
低腰褲已不流行,時裝雜志正教人怎樣穿高腰褲,又該配什麼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