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君頹然,「她已不是原先那個許弄潮了。」
石丙杰完全同意,她也不再是原先的游曼曼,她誠然有她們的影子,但是她與她們不一樣。
原君攤攤手,「我已沒有煩惱,我所喜歡的人,已經不在。」
石丙杰不敢搭腔,否則真想問一句︰那麼原醫生你是否再度失戀?
他只是告訴他︰「我們明天回去,我得把她交還她父母。」
「孔老怪不走了,他決定在這里退休。」
「開玩笑!」
「不,是真的,你獨自送弄潮回去吧。」
「醫院里邊的千頭萬緒——」
原君笑,「你信不信世上真有放不下的事,離不開的人?」
石丙杰馬上也笑,「不信。」
「所以,」原君笑笑,「我倆將結伴到處逍遙。」
孔令杰過來問︰「為什麼有人說醫院需要我?」
原君答︰「醫院可以需要其他優秀的醫生。」
他搭著孔令杰的肩膀,一起離去。
石丙杰與許弄潮一直站在毛毛雨下,雨越下越急,兩個人終於變為落湯雞。
弄潮說︰「做真人的感覺真好。」
只有她才了解個中滋味。
下午,石丙杰陪她游泳,一直游出去,游出去,游到海深處,潛下珊瑚礁,游至精疲力盡。
弄潮兒到這一刻才像個弄潮兒。
她在白色沙灘上打個滾,細沙無處不在地粘在混漉漉身
體上,好比穿上一件紗衣。
弄潮說︰「十五歲後還未賞試過有這樣好時光,成年後,我從沒有任何一日,毋須為自己的生活籌謀、打算、思慮、擔憂,過的是營營役役,你爭我奪的日子,憂心悄悄,肩上千斤重擔,大抵由我性格缺憾造成,如今月兌胎換骨,再世為人,不由得沾染了曼曼的率性不羈,忽感輕松,可說是意外收獲。」
包可能是她看通了世情。
「我已經準備好了,我隨時可以回家。」
石丙杰看著她點點頭。
原醫生說得對,他們所愛的人,已經不復存在。
石丙杰愛過曼曼,但她不是曼曼,石丙杰也非常喜歡弄潮,但她也不是弄潮兒。
奇怪,她似擁有新生命。
由他陪著弄潮返家。
在飛機上,因為態度親昵,服務員誤會他倆新婚,奉送香檳慶祝。
弄潮輕嚷︰「我最愛這個。」
而石丙杰明明記得,曼曼才最愛喝香檳。
游家的車子在飛機場等。
老司機一看見許弄潮,馬上呆住,隨即老淚縱橫︰「小姐,你治愈了病,這下子可好了。」
石丙杰低聲對弄潮說︰「幫個忙,先到游宅見一見一對痴心的父母。」
弄潮沒有異議,外表上,她確是游胤馨的女兒。
「非必要時,不用說話。」石丙杰叮囑她。
弄潮頷首。
游胤馨早已知道他們在這個時候抵達,站在大門前等候,石丙杰與曼曼老遠就看見他通切地盼望,弄潮忍不住說︰「他這樣愛女兒。」
車子尚未停定,游氏就過來拉開車門,雙手顫巍巍扶住車子,限定定地看住弄潮兒,像是不相信女兒已經回來,不知是幻是真。
石丙杰低聲說︰「叫他呀。」
弄潮的聲是曼曼的聲音,溫和的語氣卻屬于自己,她輕輕喚︰「爸爸。」
游胤馨再也忍不住,緊緊握住女兒的手,思潮飛到了老遠老遠,追溯到女兒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情景。
他肆無忌憚地落下淚來,畢竟人生沒有幾個失而復得。
一轉頭,看見妻子站在他身後,便招手,「曼曼回來了!」
他輕輕說︰「過來見曼曼。」
游夫人看清楚,證實無誤,便把女兒擁入懷中,號海大哭起來。
已證實眼淚可將體內毒素排出,壓抑淚水,誠屬不智。
這個時候,弄潮也不住垂淚,把頭理游夫人臂膀中。
眾僕人擁撮著他們一家三口到室內。
石丙杰在偏庭內喝了一杯香片茶。
這次同上次的待遇有天淵之別,管家親身雙手捧條盞出來,差些兒沒有拂下馬蹄袖,單膝跪低,叫聲喳。
石丙杰有點倦了,更加詫異,同一個人,怎麼會有多副不同的嘴臉,听差辦事的一名管家而已,演技何用過份精湛。
不管它了,只要水滾茶香,其他事不宜多計較。
沒到一刻,游胤馨下樓來,後邊跟著遞毛巾的僕人,他
用熱水擦一把臉,眼楮鼻子頓時歸了原位,神氣又似恢復三成。
「丙杰,解鈴終需來鈴人。」
石丙杰不語,這不過是指他功過相抵。
「我不是說過嗎?丙杰,我始終有種感覺,曼曼會與你在一起。」游氏得隴望蜀。
游夫人在門邊出現,石丙杰連忙站起來。
「丙杰,你終于把女兒還給我了,心病還須心藥醫,我早知只有你一個人醫得好她。
石丙杰益發疲倦,「我把她交給你們了。」
「讓丙杰回去休息吧。」
有一把聲音輕輕請求︰「讓我同他說兩句。」她是弄潮兒。
游氏夫婦連忙退開。
弄潮告訴石丙杰︰「我打算在這里住十天八天才回宿舍,他倆需要安慰,我也是。」她是個孤兒。
石丙杰微笑,「弄潮,你回不了宿舍,許弄潮這個人已經不存在,她已在大溪地消失。」
弄潮一怔,低下頭,「我一時忘了。」
「好好休息,陪伴你父母,熟習環境,我改天來看你。」
弄潮抬起頭,「可是這里一草一木,我熟悉非凡,像是自幼在此長大。」
石丙杰模一模她的頭發,「你的確在這間華宅內長大。」
「真奇怪,剛才一拉開抽屜,就找到了我要的衣物。」
「可是,」石丙杰問︰「你沒有迷失許弄潮的記憶與本性吧。」
「絲毫沒有,我的記憶完整無缺,我知道我是誰。」
「那麼,」石丙杰溫柔地說︰「你可以從頭開始。」
「從何開始,」弄潮迷茫地問︰「從曼曼開始,還是從我自己開始?」
「那就隨便你了。」
弄潮兒嫵媚地笑,「這麼說來,我還可以兼兩個人之美。」
石丙杰笑笑離去。
她們比他聰明,一定知道怎麼做。
幾天後的清早,石丙杰在浴室中听得一陣陣擾攘,不由他不自浴白爬起身研究。
他披上浴衣問愛瑪︰「什麼事?」
愛瑪說︰「主人,主人,快來看個究竟,門外是什麼人?」
石丙杰心中有數,「是你的朋友許小姐,快開門。」
「可是聲音明明屬于另外一個可怕的人。」
「愛瑪,看人看內在,外表不可靠。」
他們把門打開,果然門外是弄潮兒,她莫名其妙,「愛瑪,你為何不開門給我?」
愛瑪氣道︰「我曾被你拆成一截一截,你忘了嗎?」它嘟嘟嘟躲開。
石丙杰笑,「它知道是你,一時不能接受而已。」
「我真不明白曼曼為何要那麼凶。」弄潮坐下來。
石丙杰答︰「她只是任性。」
「你仍然愛她。」
石丙杰則問︰「生活可好?」
「從來沒有如此愜意過,被父母溺愛的感覺意這樣好。」
從前,曼曼最痛恨父母管頭管腳,今日,弄潮得其所哉。
愛瑪偷偷好奇張望。
「愛瑪,過來。」弄潮招它,「我們仍是朋友。」
愛瑪這才慢慢溜到弄潮身旁。
弄潮對它說︰「失去你就太令我傷心了。」
愛瑪點點頭,「你果然是許小姐,石醫生,你們成功了。」
「愛瑪,你應當為我慶幸。」
「是,許小姐,但,我恐怕我們再也不會像從前那段親厚。」愛瑪坦白地說。
「為什麼?」弄潮失望。
「許小姐,從前,你起碼有一半是我的同類,現在,你百分之百是一個人。」
「愛瑪,外型真的那什麼重要?」
「當然,許小姐,請恕你失陪,我還有家務要做。」
弄潮只得放它走,有什麼法子?得到一些,也必然會失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