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丙杰注意到她的電腦磁碟及縮微底片資料的確數量驚人……
「假使我沒有回來,這一切又有甚麼用?」
「可是重要的是你已經回來了。」
「‘我’已經回來?我有種感覺,回來的並不是同一人。」
石丙杰支開話題,「有沒有飲料?」
「咖啡喝光了,不再需要補充,只余兩瓶酒。」
石丙杰笑道︰「更好。」他自斟自飲。
見許弄潮看著他,有點不好意思,自嘲道︰「我秘密嗜酒。」
「工作緊張,喝一點松馳一下,無可厚非。」
「你仿佛很懂得原諒他人缺點。」
許弄潮感慨地答︰「可是我一貫也太原諒自己的缺點。」
石丙杰待黃昏後才告辭。
靶覺上是病人陪了醫生,而不是醫生陪伴病人。
他走了以後,許弄潮在客廳里坐到天黑,她並沒有亮燈,便走進書房,在電腦上寫︰「今天下午,石醫生前來探望,真沒想到,那麼渴望與人接觸,那麼希望,他們把我當一個正常人看待,奇怪,以前做正常人時,最盼望與眾不同,一直自芸芸眾生中努力出盡百寶突出自身,如今,真正與別人不一樣了,欲又巴不得做回一個普通人。」
她伏在電腦鍵盤上。
回到自己的宿舍,石丙杰掏出鎖匙開啟大門,他也沒有開燈,只靜靜走到安樂椅上坐下。
罷才竟同一個陌生人透露那麼多心事,不可思議。
靜了一會兒,他雙目漸漸適應黑暗的環境,朦朦朧朧,好對面坐著一個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他跳起來問︰「誰?」
那人冷笑一聲。
石丙杰又坐下來,是曼曼,他驚疑之心更甚,她來了多久,為何獨自坐在漆黑的客廳里,她有何話要說?
曼曼一點也不急,等他先開口。
石丙杰終于說︰「我以為你需要冷靜。」
她不徐不疾他說︰「我現在就很冷靜。」
「我以為你需要獨處。」
「我也以為你說沒有第三者。」
石丙杰沉默一會兒,「你誤會了,曼曼。」
啪的一聲,她把燈開亮。
石丙杰看到廳內情形,倒抽一口冷氣,只見滿地都是他的資料、文件、雜物,游曼曼顯然在盛怒底下做了相當徹底的破壞,最令他震驚的是倒在地毯一角的愛瑪,身首異處,體內電腦被整具拆卸,電線扯得一地都是。
石丙杰只覺得全身血液往頭上涌去,他要用極大的抑制力才能克服自己,否則他真想抽起曼曼的手臂把她摔出屋外。
他跨步走到角落扶起愛瑪的身軀,轉過頭來說︰「出去!我要你在這一刻馬上離開我的家。」
「你對我撒謊,你整個下午陪伴另一個女人。」曼曼尖叫。
石丙杰痛恨她用這樣殘酷的手法來肢解一具機械人。
他拉開大門,「出去!」
他深深後悔沒有將門鎖撤換。
「你趕我走,你為一具吸塵機趕我走?」
石丙杰在惱怒之下想把她推出門去,游曼曼一反身,兩記耳光掃到石丙杰臉上。
石丙杰被她打醒了,緊緊抓住她的手,就勢把她推出門外,立刻關上門,下了鎖。
游曼曼在外邊高聲咒罵、踢門。
不止一個人。
曼曼力氣沒有這麼大,她一定帶了人來找碴,才能把愛瑪拆成一堆爛鐵。
他逐一碎件拾起,把愛瑪放在一只大紙盒中。
愛瑪頭部一架微型錄音機仍能勉強操作,他按下開關,听到愛瑪的聲音︰「誰,你們是誰」,腳步聲紛沓,起碼有三個人走進石宅,「游小姐,你不能進來,石醫生不在家」,嘩啦一聲,有東西被推倒,愛瑪呼叫︰「救命,救命」,只听得游曼曼冷冷。的說,「你是甚麼東西,叫你滾開,偏不滾開」,接著是金屬破裂聲,愛瑪繼續地叫︰「石醫生,石醫生,他們一行三人,兩名大漢。……」錄音帶至此為止,不住重復︰「一行三人,兩名大流,兩名大漢,兩名大漢」……
石丙杰把機器關熄。
對付一具性能溫馴的機械人,何用如此。它的耳朵即是開關掣,一按即停。
門外已經沒有聲響,游曼曼大概已經離去。
石丙杰一夜輾轉反側。
天蒙亮他就把愛瑪的遺骸帶到醫院機械部。
同事們十分詫異,「丟棄算了,這是具舊款式,修好也不中用,新的價廉物美。」
「請盡力修理。」
「石醫生,」同事們搔頭皮,「我們工作極忙。」
「幫個忙,我有私人理由,請喝酒怎麼樣?」
「好吧,」其中一位笑︰「工余替你做,只是,誰把它摔得稀巴爛?」
「沒問題,我們擅長修整一切毀壞軀體。」另一位說。
「拜托,」石丙杰又回過頭來、「請保留它的記憶。」
「同事們只得說好。
回到辦公室,看護迎上來,詭秘地笑,「昨晚上演好戲連場?」
石丙杰張大咀,不知說甚麼好。
壞消息竟傳得那麼快。
當心,女人的妒火,一發不可收拾,你最好趁沒有燎原的時候將之撲熄。」
石丙杰只是忍耐。
「游小姐不是好吃果子,單看她平日愛穿火辣辣鮮紅色就知道了。」看護獨自調侃。
曼曼還騙他說會冷靜。
看樣子石醫生的智力還不及愛瑪,愛瑪,一具機械家務助理,倒是從來不會相信游曼曼會得和平處理這件事。
看護小姐又笑笑,說︰「你還好像挺鎮靜。」
石丙杰承認他氣頭已過。況且,是他先對她不起,耽擱三年時間,昨天晚上,她固然錯,然而,他也不比她好很多,兩個人都沖動努力將小事化大,以致不可收拾。
平時的學養都丟到爪哇國。
石丙杰汗顏。
下了班,他親自我上游宅去。
曼曼不在,她那輛血紅色敞蓬車也不在。游太太正與三位中年太太搓牌,見是石醫生,天大面子,特地離開牌桌,到偏廳招呼他。一開口便嗔怪︰「吵管吵,不該鬧到這種地步,怎麼可以把曼曼轟出屋外?虧你做得出。」
石丙杰低下頭,「我來向她道歉。」一她同一大班人出去了,看樣子這次你要用點工夫才行。」
「伯母,請代為轉告,昨晚,確是我魯莽,可是我心意已決,我與曼曼還是分手的好。」
「甚麼?」游太太這才知道這個年輕人尷尬。
她怔住了。
這些日子來,多虧他閂住任性肆意的曼曼,使他們夫妻倆過了一陣太平日子,他鎮得住曼曼,曼曼肯听他的話,不然啊,憑那寶貝的性情,不知鬧到甚麼地步。
無形中,游氏夫婦已把曼曼交石醫生托管,不大操心,暗中亦慶幸女兒找到一個牢靠對象。
本來以為這次爭吵屬于例牌打情罵俏,稍過火位,誰知石丙杰竟說出堅決分手這等話來。
游大大不由得重新估計這件事,忍聲吞氣,為著自己,為著女兒,陪個笑臉,「丙杰,你且喝杯茶,慢慢說。」
石丙杰知道斬亂麻必須用到快刀,故默不作聲,沒有反應。
游太太說︰「三年的交往,為何輕言分手,我與游伯伯如何對你,你不是不明白。
石丙杰歉意更重,只是內疚,一早就應從速解決,不過今日分手,也比明日更好。
「是誰提出要分開?」
「我。」
「丙杰,」這就是你的不對了--」
近身女佣進來說︰「太太,牌搭子催你呢。」
石丙杰站起來,「我這就告辭。」
「慢著,」游太太表演姜是老的辣,「把話說清楚才走,還打甚麼牌,今日就這麼散局算數,丙杰,你給我坐下。」
是游曼曼救了他。
曼曼自外邊回來,一身緊身紅衣,見偏廳有人,看,發覺是石丙杰,心中一喜,以為他回心轉意,這個誤會使她洋洋得意,索性拿腔作勢,走進來,將車匙嘩一聲擲在茶幾上,以壯聲威,沉下面孔,吆喝道︰「媽,叫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