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累了,平平深深太息。
噫,當日應該追問于夫人梁氏的貴寶號叫什麼才是。
最後平平來到一間叫和利隆的米莊。
她說︰「我找梁建國先生。」
一位中年婦女前來打招呼,「哪一位找梁建國?」
平平大喜過望,「你們姓梁?」
那位太太上下打量平平,「不錯,我們姓梁,建國正是小兒。」
平平鼻子發酸,神色異樣,「請喚梁建國出來。」
「你是哪一位?」
「我是他朋友。」
「你請稍候。」
平平緊張得不得了,她要見到他了,他注定是她未來的配偶,她即使還要再等十年,也可以先同他做忠誠的朋友,他可以听她傾訴,為她分析問題,分擔她的寮帕取?平平握緊雙手。等了很久很久,像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忽然听見一把清脆的聲音問︰「誰找我?」
平平吃一驚,驀然回首,只看到一個六七歲大的小男孩??勺潘?礎?
平平的雙眼也睜得老大,「你是梁建國?」
小男孩還頂不耐煩,「我正看卡通節目呢,你為何找我?」
平平耳畔嗡地一聲,強作鎮定,錯了,于夫人的預言統共不對,十年後,平平已經三十出頭,這名小小梁建國卻不過十六七歲,怎麼可能。平平連忙站起來,「對不起,我找錯人了。」她腳步浮啊地離開了米莊。
回到宿舍,出了一身汗,又累又急,忍不住大哭一場,了結此案。
只有她自己了,以及她的一雙手。
一年半之後平平以一級榮譽畢業,手持文憑找工作到底順利一些,平平並不覺得她比別人更加吃苦,報館負責人十分欣賞她,平平順理成章成為全職職員。她再也沒有見過于夫人,也忘記了于夫人所說的話。報館的功夫繁復瑣碎困身,連年輕力壯的平平亦心力交瘁,她明顯的消瘦,扔下所有的嬰兒肥。在一次訪問中,平平認識了紗廠少東鄧熊照。
他教會她跳杰巴舞,喝克魯格香檳,吃貝路哥魚子醬,平平認為她在戀愛了,那股喜氣,連同事都覺察得到。她份外注意儀容,衣箸配合得無瑕可擊,從前對工作的專注轉移了陣地,精神全部放在鄧先生身上,一過下午六點就坐不住想下班。報館一連派下來三個任務都給平平推掉,一心不能二用,她不能在這個時候離開本市去追新聞。四個月後,報館升的是另外一位記者。平平聳聳肩,並不在乎。
人家要養家活兒,應該的。
在一個傍晚,平平接到神秘電話,一位女士約她見她,說是有關鄧熊照的私事。
平平不感興趣,「請問你是誰?」
對方心平氣和的答︰「我是他結縭十年的妻,特地自紐約回來調查這件事。」
平平不相信雙耳,她十分震動,但是第一個反應卻是托看頭笑。不不不,這個劇情太老套了,簡直是慮煥調,乏善足陳。她放下電話,發覺鄧熊照站在她身後,他來找她。
他們在報館的會議室攤牌。
多麼詭異,發報機嗒嗒嗒嗒,平平靜默無言。
鄧氏不肯離婚,央求平平不要計較名份。
平平仍然覺得整件事滑稽得不像真人真事,神情恍惚。
她沒有答允他。
回到家中,徹夜不眠,她思想搞通了。
平平失去鄧熊照,失去升職機會,還有,欠下銀行一筆款子,都奉獻給時裝店了。
不但心靈破碎,身體也不對。
每晚淋浴,用很熱很熱的水,擦得皮膚發紅,平平才覺得乾淨。
她開始喝威士忌加冰。
統共似老了十年。
她想起鄧太太說的話︰「你幸運,你可以月兌身,我不可以,我沒有謀生本領,且有三個孩子,鄧某這樣的男人,永遠不會做好丈夫,這一個回合,勝利者不必笑,失敗者也不用哭。」看得如此徹底,真算女中豪杰。
平平沒有這般本事,她整個人已被摧毀。
她轉了份工作,從頭來過。
出差走遍大江南北,見識廣了,心胸也寬闊,許多從前看不通的問題,漸漸都變得非常透徹,沒有什麼是她不能應付的了。升職的時候,平平沒有太大的喜悅,倘若不是浪費了那些年,早就升了,何用等到今天,走過那麼迂回的路,看到許多壞與好的風景,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高興還是高興,要她雀躍,已沒有可能。她也應酬,她也約會,但心里邊總像少了一團什麼似的,她並不特別懷念鄧熊照,也不譏笑自己當年天真幼稚,她吃的苦,只有她一人知道,她不會為自己辯護,然而也不打算寫悔過書,向社會人士討饒,過時是過去了。
平平沉著鎮靜,平日姿勢略帶孤芳自賞,笑起來那絲甜美卻給人意外喜悅。
她的朋友漸漸多起來,有一夥年紀學識背境心情差不多的女郎,有空就聚在一起,談論時裝異性事業抱負將來,並不愁寂寞。一個晚上,平平自某君的生日晚會回來,喝多了一默香檳,心情愉快,在哼一首曲子,走到門口,找出鎖匙,剛要開門,看見樓梯蹲著一只玳瑁貓。「呀,是你。」平平同它說話。
似曾相識,不知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貓兒朝她叫兩聲,朝樓上逸走。
回到室內,平平追思,記起來了,在一位于夫人的家里,她見過這樣可愛的貓,一只眼楮綠,一只眼楮灰,那位于夫人,據說是個預言冢。至少姑姑相信她是。
平平走近窗口,抬頭一看,月亮似銀盤般圖大,她喃喃說︰「姑姑,我干得不錯吧。」隨即低下頭,嘲弄似說︰「不計分,一切都是本份,皆屬應該。」平平已承認生活上一切挫折都是必然的事,從前,她問「為什麼是我」,如今她聳聳肩,說「為什麼不是我」。她又得到一次結婚的機會,對方是個極活潑極愛玩的年輕男子,對感情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但他說對平平認真,這次平平卻沒敢走畢全程。他氣起來,走進平平公寓,把所有能摔破的東西都打個稀巴爛,將所有文件都撕成一片片,家變得似戰場。劫後餘生,平平匆匆忙忙搬走,不要說是報警,連訴苦都不敢,家丑不可外揚。平平一直想不通他的門匙從何而來,私自一共進過去多少次,為什麼進屋,是不是要搜查證據。想起來,一直冒冷汗。
之後平平發覺許多重要的文件都失蹤需要補領。
這人心理上肯定有毛病。不然,為何不問自取,盜去她畢業證書及人壽保險單據?
獨身女性生涯,好比森林中的小紅帽,走到哪里是哪里,不知何年何月何日踫到饑餓的狼。再走下去,連她都會變得聲名狼藉。
索性也變成一只狼吧,平平苦笑。
她可以看得到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工作,更辛勞勤力地往上爬,假期全世界亂逛,閑時藉工作出出鋒頭,接受一兩本女性雜志訪問,回到家來,喝更多的威士忌加冰,越來越怕寂寞,於是天天晚上出外應酬。有時候,她只希望有個人可以陪她,听她的心事,但,說時容易做時難。略有節蓄的時候,平平去買了一層公寓,找來一位相熟的設計師,負責裝修。
搬進新居那日,她開一個小小暖屋派對,請了幾個熟朋友。
其中一位朋友又帶了朋友來,熟人有事先走一步,他帶來的陌生人卻一直坐著不動。
平平有點納罕,但對他一視同仁,熱誠的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