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翔吃了很多,但是覺得食物不大消化,擱在胃中,有點疲倦。
她想早點回去休息。
林斯送子翔回去就走了。
他留下諸村第一中學的資料給她慢慢研究。
子翔輾轉反側,感覺像是站在一道玻璃門外,進不去,可以看到室內有人談笑甚歡,開心投契,但是沒有人理會門外的她,她在門外呆視,份外淒清。
這就是孤兒的感覺。
比較幸運的是,在孩提時期,她不知道自己是個孤兒。
第二天早上,有人敲門。
子翔剛梳洗完畢在讀早報,她起身去開門。
一看見門外站著個高大的陌生人,立刻警惕地拍上門,「找誰?」
「是我,子翔。」
「你是誰?」
「子翔,是蘇坤活。」
子翔心中叫「不」,再次把門打開,「師兄!」
蘇坤活臉上有明顯的猙獰手術疤痕,他架著墨鏡,身型魁梧,看上去真是又可怕又陌生,子翔心酸哽咽。
「快請進來師兄。」
蘇坤活走進來,腿部有點拐,一看便知道傷處未愈。
子翔連忙去做咖啡。
「你怎麼忽然來了。」
「我去見過老友子翊,親身道謝。」
蘇坤活月兌下墨鏡,左眼角有一道鮮紅疤痕,有縫針痕跡,眼圈瘀腫未消。
一雙手上全是炙傷,像恐怖驚栗電影中化妝。
在綁架期間,他吃盡苦頭。
子翔呆視一會兒,忽然說︰「我有芝士菠菜牛角酥皮卷。」
(23)
蘇坤活笑,「取半打出來。」
子翔替他把點心烤香取出,他邊吃邊談。
「從此我背著幾個恩人。」
「子翊出了錢,林斯出了力。」
「還有你,子翔。」
「我?我甚麼也沒做,你要是喜歡,隨時歡迎來吃酥卷。」
蘇坤活笑了,但是嘴角一邊神經受損,笑容扭曲,很是陰森,子翔別轉面孔,不去看他。
她又怕他多心,借故替他添咖啡。
心里同自己說︰容子翔,你怕他,你怎麼會怕他?
只听得蘇坤活說︰「多謝你照顧她們三母子。」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家人最危急之時,我卻不在場。」
「事情有時就這麼湊巧,過去的事不必再提,喬舒亞手術後進展如何?」
「經過測試,他第一次听到聲音,進度理想。」
子翔微笑,「他是個好孩子。」
「伊萊賈體重已增加一倍,晚上睡得很好。」
「你以後會家宅平安。」
「謝謝你子翔。」
子翔不再說話,雙手擱在背後,微微笑。
餅一會,蘇坤活道別。
他來的時候好像有點寄望,故此走的時候略為失望。
他出了門,子翔松口氣,背脊與額角都冒出汗來。
真危險,差些做了迭上門去的第三者。
他受游擊隊綁架彷佛是救了她。
子翔更覺得自己命好。
她更衣出去跑步,在公園里接到子翊電話。
「見到蘇坤活了?」
「他好似不是同一個人。」
「阿蘇很吃了一點苦,正在接受心理治療。」
「對將來生命會有影響嗎?」
「看他自己了,他是一個堅毅的人,他不會叫我們失望,他將在新澤西定居教書。」
「子翊,我也會去教書。」
「你真煩,為甚麼不與老爸合組容與容建築事務所?」
「想為貧童做些事。」
「我很佩服你。」
「子翊我愛煞你這大哥。」
「子翔,很高興認識你這個小妹。」
子翔放好電話。
鮑園長凳上坐著一個染金發的華裔年輕人,他朝子翔微笑,「去喝杯咖啡?」
子翔凝視他,不出聲。
對方笑說︰「不要太認真,我未必適合你,但約會無妨,聊聊天散散心,何樂不為,光天白日,何用擔心。太緊張古板做人,失卻樂趣。」
子翔點點頭,「你說得對。」
「那麼,我帶你到日本漫畫書店去喝咖啡。」
子翔一本正經想一會兒,然後答︰「不。」
金發兒氣餒,可是覺得子翔有趣,他也不想勉強她,「那店里有最新全套『E的故事』呵。」
子翔一向對東洋次文化毫無興趣,亦不是漫畫迷,還是說︰「不。」
「你想到甚麼地方去?」他攤攤手。
子翔低下頭,忽然說出心中話︰「去尋找父母親。」
「他們在何方?」
「不知道,」子翔抬起頭看看天空,「也許已不在人世。」
「你心事重重,可能需要的不止一杯咖啡。」
他自內袋取出一小包香煙,「來,吸一支。」
子翔還未作出適當反應,已有兩名大漢自樹叢撲出抓住那年輕人。
其中一名宣讀拘捕令︰「莊尼陳,你藏有毒品作販賣用途,現在逮捕你,你有權維持緘默——」警察把他拖走。
另一個警察忠告子翔︰「小姐,帶眼識人。」
子翔看得呆了,百忙中她輕輕說︰「我說『不』。」
那警察笑,「你做對了。」
子翔喀然,好不容易有人向她搭訕,那人卻是毒販。
她到附近商場買了一大桶叫石板街的巧克力冰淇淋,回到公寓,勺著吃,一邊讀林斯留下的資料。
再過一天,子翔與父母一起乘飛機回到東方。
容太太說︰「不知多久沒與子翔一起乘飛機。」
容先生笑,「上一次還是陪她往加州迪斯尼樂園。」
容太太想一想,「你說得對。」
「忽然就長大了,摔甩父母,單獨行動,通世界亂跑,去到尼泊爾卡曼都,阿爾及爾坦畿亞、巴西利馬這種地方,嚇壞人,一度想沒收她護照。」
子翔把頭靠在父親肩膀上不語。
容太太問︰「還記得迪土尼公園嗎?」
「有甚麼印象?」
子翔答︰「游行隊伍中有一條會走路的金門大橋,原來由兩個穿唐裝戴西瓜皮帽子的人扮成,十分有趣。」
容太太說︰「去那個地方真是苦差,曬得皮焦肉黑叫救命,每次回來急急跑美容院。」
兩夫妻回憶到溫馨歲月,不禁相視而笑。
「子翊一早不肯隨行,他每次暑假去參加籃球營,我們三個到加州。」
容太太說︰「一下子大學畢業了。」
「也不是那麼快,當中不知經過多少測驗考試,也有回來哭訴被洋重欺侮的時候。」
「她自己也是洋童。」
容太太握著女兒的手,抱怨子翔雙手全是疤痕。
他們坐頭等艙,食用奇佳,子翔靠在父母身邊,不願再動。
瞌上眼,她做夢,看見一個高大黑影向她走來,看真了,原來是蘇坤活,他要求她收留他,臉上疤痕漸漸消失,回復從前樣貌,可是子翔仍然輕輕說「不」。
「甚麼?」
「不。」請回到你妻子與兩名小孩身邊去。
「子翔,是你喜歡的香蕉船冰淇淋呀。」
子翔睜開眼楮,仍然堅決地說不。
可是轉頭把母親那一碟吃得一乾二淨。
容先生看著女兒,「大概有點心事。」
容太太說︰「她自己懂得解決。」
「廿多歲是人生最好的時間,胖了,會瘦回去,頭發掉了,會長回來。」
容太太說︰「年輕時做夢也沒想過會掉頭發。」
兩夫妻絮絮閑話家常。
這是結婚的原因吧,年紀大了,有個伴,一起憶述過去走過的路。
容太太說︰「子翔,張偉杰李岳琪結婚十周年紀念,我請他倆游西湖。」
「呵,我又可以與他們賢伉儷見面了。」
在頭等艙後邊職員休息間兩個服務員在聊天。
「在外國長大的女子總與我們不一樣,不知為甚麼,她們特別瀟灑︰絕少搔首弄姿裝模作樣,值得學習。」
「我知道你在說B三號的容小姐。」
「你說她漂亮呢,是,不過頭等艙里多的是美女,她另有一種氣質。」
「我有那樣寵愛她的父母,我也有氣質。」
「不一定。」
「她閱讀法文雜志,我想內涵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