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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第22頁

作者︰亦舒

子翔有點胡涂,「我在哪里?」

「小姐,舊金山飛機場。」

「呵。」子翔掙扎起來取手提行李。

「最近馬不停蹄?」

子翔吁出一口氣,「正確。」

「可是,你終于到家了,能夠回家多好。」

子翔點點頭,由衷地說︰「你說得對。」

她拎著行李出了海關叫車子回家。

一進公寓大堂,老管理員便笑說︰「容小姐回來了,你哥哥比你早半日到,買了糖果鮮花,他對你真好。」

子翊?

「他還帶著女友呢,她也客氣,送我半打松餅,還有一大暖杯咖啡。」

子翊最會收買人心。

子翔有心理準備,先按鈴,再叫「子翊,子翊」

門打開,卻是林斯。

老管理員認錯人,大概在他們眼中,華裔的面孔全部差不多。

林斯滿面笑容,「子翔,歡迎回家。」

子翔微笑而保留,「你怎麼會有門匙,還有,你帶了甚麼朋友來?」

林斯莫名其妙,「朋友?」

有人自房內走出來,「子翔,是媽媽。」

第八章

(22)

子翔一看,果然是母親,她穿了運動服,顯得年輕,被誤會是女兒朋友的情人。

子翔大笑。

「這傻孩子,」容太太也笑,「自幼是個歡喜團,吃碗面都開心半日。」

「媽媽我正在掛念你。」

「我陪你爸爸開會,林斯才特地探訪。」

「我想見爸爸。」

「今天晚上一起吃飯,我先去逛百貨公司。」

子翔又笑了,她艷羨母親這堅不可摧的逛街購物習慣。

容太太挽著手袋出去。

子翔朝林斯攤攤手。

他把她擁抱得透不過氣來。

「蘇師兄怎樣?」

「他會完全康復,他的真實身份永遠不會披露,我相信他的至親也不知情,但是他的名字面孔已經暴露,無論以前做過甚麼工作,將來都需轉職,他不久可以回國,接受一些後勤崗位。」

「那筆贖金——」

「游擊隊會繼續用來購買武器以及進行更多恐怖活動,這是一些國家拒談判拒妥協的原因。」

子翔考慮很久,「我仍然認為我們做得對。」

「子翔,我丟了官。」

子翔一驚,「是因為這次行動?」

「因為我性格不合外交生涯。」

子翔抱歉,「是因為簽發孤兒護照?」

「十年國外流浪,也已經足夠。」

「可憐的林斯,你打算怎樣?或者經營一片小小咖啡店。」

「明年上頭會調我回首府做外交部副部長。」

子翔先是一怔,隨即咧開嘴笑︰「恭喜恭喜,升官發財。」

「在先進國家,升官同發財是兩回事。」

「對,為官的也需另買六合彩。」

「耽會就去投注站。」

他倆又擁抱得緊緊。

子翔告訴林斯,「小小伊萊賈的頭只有橘子大,袖珍無比,我不敢踫他,可是趨近了,他忽然睜開眼楮,伸手來模我面孔,我忍不住哭了。」

林斯小心聆听。

「你說,林斯,容媽媽當年在孤兒院看見我,我可也是那個樣子?」

「我猜想你是大塊頭,愛笑,伯母一看就喜歡。」

「林斯,我生父母會是怎麼樣的人,是農民,抑或小販?」

「照年份算,那時剛實施一孩政策——」

「我因性別遭到遺棄?這麼說來,生父母知識有限。」

「但是你那樣會讀書,必然有先天性遺傳。」

「他們是誰呢?」

「子翔,你如覺必要,我可設法幫你調查,不一定有結果,但是可能找到蛛絲馬跡。」

「我想想再作決定。」

「我明白。」

「林斯,真的,你真的明白?」

「子翔,自我第一眼看見你,清晰如水晶,我知道那人會是你。」

子翔希望她也有同樣感受,但是沒有,她有一絲遺憾。

「南昌那教席還在嗎?」

林斯點點頭。

「我想去看看。」

林斯取出手提電腦,讓子翔在小小液晶熒屏上參看照片。

只見一座祠堂般的古老大屋改裝成學校,沒有間隔,大堂一般放著小小木制格凳,一大扁門板當作黑板,上邊寫著英文造句。

子翔眼尖,一眼看到文法錯誤︰「WHO,是第三者,單數,應在動詞下加S,應作WHOCARES。」

林斯笑了。

「這算是好環境了,空氣通暢,有固定桌椅,只是,你看,屋頂漏水。」

子翔端詳,「很容易修補,但需要材料。」

林斯大笑︰「對,很容易解救,但需要經費,很容易和好,但需要愛情」

子翔氣結。

這時熒屏上出現了十多廿名少年。

「呀,」子翔月兌口說︰「他們是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隻果似紅緋緋面頰,明亮雙眼,神氣笑容,全神貫注學習。

「願意去南昌嗎?」

「巴不得立刻出發。」

只見一個十三四歲少年出來用英語介紹︰「這是諸村第一中學,諸村人口二千,務農,大部份人都姓諸,中學有百多名學生,我叫諸政。」

英語說得很好,全美國口音。

「我們的英語教師是玉珊老師,她愛護我們,諄諄善誘。」

子翔笑,「語氣有點八股。」

那少年轉過頭去,在CARE下邊加一個S,「我們英文進步迅速,得感謝王老師。」

這時,王老師出現了。

子翔凝神。

只見一個妙齡女子對著鏡頭微笑,她有一張鵝蛋臉,漆黑頭發中分,梳一條大辮子,身上穿藍布軍衫,不知怎地,這樣樸素鄉村打扮,卻顯得她清麗無比。

呵,這王珊是子翔見過最好看的女子。

只見她摟看學生肩膀,十分友愛,片段在這里中止。

林斯說︰「這是他們練習英語會話實習時拍攝。」

「真沒想到孩子們這樣勇于學習。」

「听他們講,五六十年代的香港也如此,人人向上,朝氣勃勃。」

「媽媽說,即使家貧不能上學,白天必須工作賺錢,晚上也讀夜校進修,盡量自我增值,人人學好英文,走到五湖四海都有用。」

「香港在那大半個世紀的確完成了她的歷史任務︰成為東西方一道最華麗的橋梁。」

「你好似記得那流金歲月。」

「在一個叫天星碼頭的地方,你可以租乘人力車觀光,灣仔酒吧館里,有艷女侍候,車水馬龍,有一美國人下了飛機,嗅一下空氣問︰『這是甚麼味道?』朋友回答他︰『這是錢的味道。』」

「這麼夸張?」

「投資地產股票,一年可以賺一倍,整個都會白玉為堂金作馬,是全世界金表、洋酒、名車銷量冠軍。」

「是英國人的功勞嗎?」

「那是一種罕見奇妙的配合︰天時地利人和,齊齊做出成績來。」

「林斯,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我若讀社會或人文學,一定拿這座城市寫一部論文。」

「林斯,我相信我會到南昌教一個學期。」

「然後,我們回來結婚。」

他雙眼充滿盼望。

子翔又回得現實世界來,她輕輕說︰「我是孤兒,身上有不為人知的遺傳因子,也許到了三十歲,我的癲癥就發作。」

林斯微笑,「我願意冒險。」

「你的子女也會受害。」

「我不認為如此,人生怎可精算,不過是聆听你的心行事。」

這時,門一響,容太太回來了,手上拎看大包小包,「子翔,來看新衣。」

到了今日,養母仍然當幼兒般愛惜她,親手替她置衣裳,子翔忽然哭了。

容太太走近,「子翔,怎麼啦?」

林斯笑說︰「下棋輸了便哭。」

容太太嗔道︰「你要次次讓子翔贏呀。」

「是我該死,現在我懂了。」

子翔破涕為笑,穿上新衣,陪父母親吃飯。

容先生這樣對林斯說︰「我是否給孩子太多自由?可能是,但子女應有發展個性空間,子翔隨時可來公司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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