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你會成行。」
「那不是我真的爺爺,但我亦想到四川看看。」
「子翔,生理上他不是你爺爺,容先生並非你生父,但感情上,沒有比他們更好的父母。」
子翔回憶︰「初中時代數做不好,他告假一星期在家,幫我做通算術題為止,我極度敬愛他。」
林斯點點頭,「你去南昌教會一百個孩子算代數,也就等于報答他了。」
說得對。
深夜,子翊打電話來︰「小妹,你的蘇師兄失意地走了。」
「胡說,他去哪里都是高高興興。」「你為甚麼不送他?」
「他拒人千里,他沒打算安頓下來。」
子翊靜了片刻,「你向他示意?」
「我把自己像一本書般攤開來,他看得清清楚楚,一點誤會也無。」
「可惜。」
子翔訕笑幾聲。
做大哥的問︰「林斯是甚麼人?爸媽好像對他有印象。」
「他是個很麻煩的好人。」
兄妹都笑了。
接著三天,子翊子翔陪林斯進美術館吃海鮮到山頂看房子參觀大學,享受一般游客消閑的娛樂。
子翔面孔上雀斑淡卻,手掌老繭月兌落,整個人像褪了一層皮般亮麗。
她伸一個懶腰說︰「享福會成習慣。」
林斯輕輕說︰「早知你這樣漂亮,不敢造次。」
「甚麼?」
林斯笑而不答。
他們三人在商場玻璃頂咖啡座喝茶。
子翊一向有購買彩券習慣,他到附近報攤去選號碼。
一抬頭,看到櫃抬小小電視正報告新聞。
容子翊如同雷殛,他呆立了幾分鐘,看清楚字幕,忽然大叫一聲,丟下一切,跑回去找妹妹。
他在咖啡座拉起子翔就走,急得如無頭蒼蠅,百忙中靈機一觸,跑到電器店去。
子翔莫名其妙追問︰「甚麼事來個五百米賽跑?」
林斯也追著上來。
容子翊指看電器店里最新型號的電視機。
子翔與林斯一看,頓時靜下來。
子翔張大嘴走近一步。
她看到蘇坤活的照片在大熒幕上打出來。
字幕這樣說︰「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專員蘇坤活昨日在菲律賓西南部賓巴拉灣遭當地反政府游擊隊綁架,要求贖款二百萬美元,我方已表態不談判、不接觸,並警告有關人士立刻釋放人質,否則必然采取報復行動。」
照片中的蘇坤活雙手套看手銬,高舉當地報紙,報上有清晰日期。
子翔心如刀割,眼淚奪眶而出,握緊拳頭,低聲說︰「不,不!」
林斯立刻說︰「我馬上去了解實況。」
容子翊當機立斷,「一起回子翔處商議。」
在車上子翔先覺十指痲木,接著面孔也像失去知覺,她這才知道,真正恐懼的感覺。
她不停搓揉兩頰。
林斯握住她的手,「不要害怕,子翔,我們會想辦法,兩百萬美金不是大數目。」
子翔十分苦惱,「不,游擊隊要的是威風,不是贖金。」
「美方怎會屈服。」
這時,子翔連雙膝都開始麻痹。
她胃部痙攣,嘔吐起來,剛才吃下的咖啡巧克力蛋糕一股腦兒噴出,全車酸臭。
林斯扶子翔下車。
回到公寓,兩個男人分頭辦事。
子翔在浴室清理身體。
鏡子里的她面如死灰。
她喝一杯清水,吸進一口氣,才回到起坐間。
林斯低著頭在電話中與同事密斟。
子翊見小妹出來,摟住她肩膀,「好一點沒有?」
子翔點點頭。
林斯掛斷電話,「我立刻到菲律賓去一次。」
「林斯,你也危險。」
「他們只針對一個國家。」
子翊說︰「林斯,阿蘇是我老同學,如是要錢,我願意略盡綿力,近年我在股市有些進賬。」
「我明白。」
子翔說︰「我也去。」
「不可,你留這里等消息好了,人多事亂。」
林斯匆匆出門,走到電梯口又回來與子翔擁抱。
兄妹在小鮑寓里沉默無言。
容子翊說︰「我已通知岳琪姐來陪你。」
「琪姐有家庭有工作,怎好意思。」
「她傍晚可以到達。」
子翔用雙手掩住面孔,「子翊,蘇師哥是否還有別的身份?」
容子翊答︰「我不知道,即使有,官方亦不會承認,他知道自己職責,隨時有打沉可能。」
子翔不出聲。
「我讓你一個人靜一靜。」
子翔點點頭。
子翊一走,她就斟出酒來喝。
她坐在電視機面前,反復地看剛才那段新聞。
所有新聞,過了三天就不再是新聞,七十二小時內找不到蘇坤活,線索漸漸冷卻,震驚平復,蘇坤活這名字便會變成一宗檔案。
子翔黯然。
這是他婉拒她感情的真正原因吧。
他知道他有個秘密,他隨時會有危險,他沒有資格向任何人示愛,叫任何人傷心。
門鈴響起。
子翔去開門,門外是她的好友李岳琪。
「琪姐勞駕你了。」
「個多小時航程而已。」
「杰哥有無怨我?」
「他在台北,我們各有一具視象電話,你要不要試一試?」
子翔搖搖頭。
岳琪放下行李,收起子翔的酒瓶,進廚房把碗碟洗淨,煮一鍋白粥。
她告訴子翔︰「我記得小時候生活,真正穩定舒適,雖不算富裕,卻從不愁吃喝,一家人在一起,絕少出門,每天見面。」
原來這就叫做幸福。
岳琪盛一碗粥給子翔,「吃了它暖暖胃。」
「琪姐我們認識多久了?」
「足足十一年。」
子翔嘆口氣。
「子翔,放開懷抱,一個男友遇險,另一個已趕去營救,算是不幸中大幸。」
子翔把頭埋在雙膝中間。
「幸虧不過是朋友,倘若是親人,不知如何過日子。」
這一言提醒了子翔,蘇坤活可有親人?
電話鈐響,岳琪代為接听。
岳琪叮囑︰「是容伯母,子翔,好好同媽媽說幾句。」
子翔吸進一口氣,用一把愉快與平靜的聲音與媽媽間話家常︰「是,林斯已回到工作崗位,有,他向我提及南昌教書事,那處潮熱?相信是,他的確很好,寫得一手好字?我不清楚……」
連岳琪都佩服子翔強自鎮定的本事。
深夜,她們剛朦朧入睡,電話鈴響。
「子翔,看三十三台新聞。」
子翔連忙開電視,岳琪架上近視眼鏡。
她倆看到映象嚇住。
那是一張硬照,只見一個男子垂頭跪在地上,有一只手握住一把槍,直指他太陽穴。
「……巴拉灣游擊隊宣稱︰蘇坤活,現時已街知巷聞的名宇,經已遭到處決,遺體
可往附近墳場尋找,該張照片及消息由游擊隊電郵到當地報館……」子翔用手緊緊掩住面孔,用力過度,雙眼酸痛。
岳琪一直在她身後輕輕拍打她的背脊。
子翔覺得胸膛里像掏空一般,視象漸漸模糊,她全身乏力。
她不知該怎樣應付這種事。
這時有人大力敲門,岳琪去看,原來是子翊趕來。
子翊一進門便說︰「消息屬虛報,綁匪故意混淆視听,警方相信事主仍然生還。」
只見子翔仍然呆呆地看著熒幕,似乎比剛才還要震驚。
子翊走過去坐到小妹身邊。
他听見記者說︰「蘇氏妻子梅美禾在新澤西發表聲明,呼吁游擊隊釋放人質,讓
他們一家團聚,梅美禾懷著七個月身孕……」容子翊不信這是事實。
他沖口而出︰「他從沒告訴過我!」
鏡頭落在一個樣貌秀麗,臉容愁苦的少婦身上,她說︰「蘇坤活只是一個志願團體工作者,他並無其它身份,請基于人道理由迅速釋放他,我們母子等待他平安歸家。」
鏡頭下出現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活潑粗壯,爬上母親膝頭。
(20)
子翊問妹妹︰「蘇可有跟你說過他有妻有子?」
子翔聲音極低︰「他沒談過私事。」
子翊追問︰「他此刻同你是甚麼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