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出門時,看到玄關的茶幾上放著一大籃白花。
杏子斡呀異,「這是誰送來的?我們家一向不用剪花。」
老金說︰「大約送錯了。」
「卡片上可有寫名字?」
「說送給香小姐。」
「這里何來香小姐?」
解語已經知道是誰,可是不出聲。
到了公園,她把他推到海邊一個小沙灘,桃樹蔭下——坐好。
不遠處剛好有座兒童游樂場,成群三五七歲的孩子在嬉戲玩耍。
杏子斡說︰「有這無憂無慮的二十年打底,到底好些,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也可以挺過去。」
解語失笑,她連這十年也沒有。
孩子們歡樂地呵呵呵邊追逐邊清脆爽朗的笑。
杏子斡說︰「我懷疑這是上帝惟一可以听見的聲音。」
解語坐草地,眼楮看向遠處。
杏子斡何等機靈,他立刻察覺了,沉聲問︰「那邊是誰?」
解語答︰「公園是個公眾地方。」
「是她嗎?」
解語嘆息,「我眼力不是那麼好。」
「是你叫她來?」
「我不會做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那麼,是她一直跟蹤我。」
遠處一個穿黑衣的婦女漸漸走近。
杏子斡盯著她。
她站定了。
解語試探地問︰「可要我請她過來?」
杏子斡肯定地說︰「我們立刻走。」
解語即時推走輪椅。
解語把輪椅推往海堤。
她吸進一口海風,「清靜了。」
他又躊躇。
「要不要回去?」
「不,我只想曬曬太陽。」
老金匆匆尋來。
杏子斡厲聲道︰「一日到夜如影附形,這里不需要你,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老金立刻唯唯諾諾退下。
解語看著他,「伙計是來干活的,伙計不是來挨罵的。」
他十分賭氣,「你也可以走。」
「我不是工人,我活該挨罵。」
杏子斡不再言語。
「像你這樣辦大事的人,也有使意氣的時候,可見人總是人。
他們回到原地,那黑衣婦人已經不在。
也許,她只是一個陌生人,公園里其中一名游客,是解語多心,而杏子斡跟著多疑。
太陽曬到頭頂,老金再一次過來。
杏子斡上了車,解語說︰「大手術在即,他心情緊張。」
老金笑,「杏小姐放心,吉人天相。」
解語也笑。
手術前一夜,解語很平和地與杏子斡閑話。
「你到過的幾間屋子,喜歡哪一幢?」
「都太大了。」
杏子斡說︰「你一向不貪心。」
「地皮面積寬敞是十分舒適的一件事,屋子最好維持在兩千余平方尺左右已經足夠。」
杏子斡沉吟,「對,屋後蓋個大點的員工宿舍。」
解語取笑說︰「對,宿舍比主屋還大。」
她輕輕退出。
「你去何處?」
「我去睡房呀。」
「解語,你今夜可否在這里打個地鋪睡。」
解語一怔,立刻回答︰「當然。」
「我喚人來準備。」
「不用,我自己做。」
解語取出睡袋,放在他床側。
她熄掉燈。
「你可怕黑?」
「從來不怕。」
他沉默了。
正當解語以為他已經睡著,他卻說︰「解語,請握住我的手。」
無論他有感覺與否,解語都樂意滿足他,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臉頰邊。
杏子斡睡著了。
解語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
她耳畔全是儀器輕輕的囈語,像催眠一樣,解語漸漸入夢。
朦朧中夜更護理人員推門進來,那人看見解語,立刻把腳步放得更輕。
熟睡中的她容顏猶如一個十一二歲小孩般,像有人嘆了一口氣,也許是那名看護,或許只是機器發出的聲響。
天亮了。
由杏子斡叫醒她︰「解語,解語。」
解語老大不願意睜開雙眼。
「解語,又是新的一天,該起來了。」
解語這才想起,她在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日子,還有,今天需做些什麼。
哎呀一聲,一骨碌起來,看到杏子斡已坐在輪椅上,看護正在替他刮胡髭。
「睡過頭了。」
杏子斡笑,「剛剛好。」
「我去更衣。」
「不用趕。」
解語看著窗外,看到一線金光自雲中透出。
她匆匆沐浴包衣,換上一套最舒服的衣褲。
女佣輕輕同她說︰「祝幸運。」
解語微笑,「謝謝你。」
老金在門外等。
她有點無奈,「就是今天了?」
「可不是。」
「一切會順利的。」
「我也這麼想。」
出門之際,解語一眼看到馬路對面站著個黑衣人。
她一愣,是母親來看孩子嗎?
那人向她招手,解語才看清楚原來是陶元平。
杏子斡已經上了車,解語向芳鄰點頭,「早。」
他笑笑說︰「我牽狗出來散步。」
解語已沒有時間,上車去,老金關好門。
一列車子向前駛去。
那年輕的鄰居詫異,每次出門,那障殘者都似帶著一隊兵似。
在車中,杏子斡閉目養神。
連老金在內,大家都顯得十分冷靜。
解語問︰「手術需時多久?」
「約十二小時。」
「手術醫生所需要的,原來是一雙強壯的腿。」
「是,不能坐下,必需一直站著。」
解語笑了。
杏子斡忽然說︰「解語,這次出來,我們要即刻結婚。」
「當然。」
他似乎安心了。
老金這時插嘴,「可要請客?」
「不必,」杏子斡說,「我一向不喜這一套,這種脾氣遺傳自家父,至于母親,她愛熱鬧,所以他們二人有極大沖突矛盾。」
這是解語第一次听他說到家人。
老金笑︰「未知花小姐看法如何?」
解語連忙答︰「我無所謂。」
杏子斡溫和地說︰「解語是我所認識最隨遇而安的人。」
解語笑︰「把我說得搓圓按扁一點性格也無,不,我也很有取舍,姐姐說我外圓內方,其實十分倔強。」
杏子斡頷首,「是,這我也知道。」
解語輕聲說︰「細節有什麼好計較,只要一家人能夠在一起,房子大小,婚禮是否鋪張……又有什麼關系。」
大家都沉默了。
餅一刻老金說︰「我足足要到四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
解語說︰「所以,窮人的子女早當家。」
老金馬上說︰「花小姐真謙虛。」
杏子斡說︰「還叫花小姐?」
老金十分恭敬,「是,太太。」
這個管家算是沒話說。
他抬起頭來,「到了。」
醫生與看護笑著迎出來,若無其事,杏子斡也冷靜平和,與他們說笑。
解語的胃液己開始攪動,但是她也很沉著。
手術前杏子斡簽了文件。
解語俯首親吻他。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听見有人在身後叫︰「子斡。」
大家轉過頭去,看到一個黑衣婦人。
老金連忙用一半身軀擋住杏子斡。
解語即時反應,她走到她身邊,「香女士,你怎麼來了。」
香女士並無緊逼,只是看著兒子,「子斡,你好。」
不料杏子斡也十分平靜,「母親,你好。」
香女士得到鼓勵,很是高興,「手術後可望何種進展?」
「只希望兩條手臂可恢復活動。」
「一定可以。」
「多謝祝福。」
解語連忙說︰「我陪你出去喝咖啡。」
香女士十分識趣,「不,你陪著子斡。」她轉身離去。
大家松一口氣。
解語輕輕說︰「看,不是太難。」
「是你叫她來?」
解語辯曰︰「沒有這種事,別什麼都賴我。」
杏子斡笑。
一直到麻醉劑生效,他都帶著笑容。
會客室內,老金斟出飲料。
解語揮揮手,「食不下咽。」
老金說︰「太太,需要什麼,我替你去辦。」
解語低頭不語。
研究所長看到她,「杏夫人,你在這里。」
解語連忙回應。
「你可在熒幕上看到手術實況。」
解語很禮貌地回答︰「我在這里等就很好。」
所長也很客氣,「當然。」
他走開了。
老金說︰「太太其實可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