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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語 第24頁

作者︰亦舒

「好。」

出門時,看到玄關的茶幾上放著一大籃白花。

杏子斡呀異,「這是誰送來的?我們家一向不用剪花。」

老金說︰「大約送錯了。」

「卡片上可有寫名字?」

「說送給香小姐。」

「這里何來香小姐?」

解語已經知道是誰,可是不出聲。

到了公園,她把他推到海邊一個小沙灘,桃樹蔭下——坐好。

不遠處剛好有座兒童游樂場,成群三五七歲的孩子在嬉戲玩耍。

杏子斡說︰「有這無憂無慮的二十年打底,到底好些,以後無論遇到什麼,也可以挺過去。」

解語失笑,她連這十年也沒有。

孩子們歡樂地呵呵呵邊追逐邊清脆爽朗的笑。

杏子斡說︰「我懷疑這是上帝惟一可以听見的聲音。」

解語坐草地,眼楮看向遠處。

杏子斡何等機靈,他立刻察覺了,沉聲問︰「那邊是誰?」

解語答︰「公園是個公眾地方。」

「是她嗎?」

解語嘆息,「我眼力不是那麼好。」

「是你叫她來?」

「我不會做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那麼,是她一直跟蹤我。」

遠處一個穿黑衣的婦女漸漸走近。

杏子斡盯著她。

她站定了。

解語試探地問︰「可要我請她過來?」

杏子斡肯定地說︰「我們立刻走。」

解語即時推走輪椅。

解語把輪椅推往海堤。

她吸進一口海風,「清靜了。」

他又躊躇。

「要不要回去?」

「不,我只想曬曬太陽。」

老金匆匆尋來。

杏子斡厲聲道︰「一日到夜如影附形,這里不需要你,你沒有更好的事可做?」

老金立刻唯唯諾諾退下。

解語看著他,「伙計是來干活的,伙計不是來挨罵的。」

他十分賭氣,「你也可以走。」

「我不是工人,我活該挨罵。」

杏子斡不再言語。

「像你這樣辦大事的人,也有使意氣的時候,可見人總是人。

他們回到原地,那黑衣婦人已經不在。

也許,她只是一個陌生人,公園里其中一名游客,是解語多心,而杏子斡跟著多疑。

太陽曬到頭頂,老金再一次過來。

杏子斡上了車,解語說︰「大手術在即,他心情緊張。」

老金笑,「杏小姐放心,吉人天相。」

解語也笑。

手術前一夜,解語很平和地與杏子斡閑話。

「你到過的幾間屋子,喜歡哪一幢?」

「都太大了。」

杏子斡說︰「你一向不貪心。」

「地皮面積寬敞是十分舒適的一件事,屋子最好維持在兩千余平方尺左右已經足夠。」

杏子斡沉吟,「對,屋後蓋個大點的員工宿舍。」

解語取笑說︰「對,宿舍比主屋還大。」

她輕輕退出。

「你去何處?」

「我去睡房呀。」

「解語,你今夜可否在這里打個地鋪睡。」

解語一怔,立刻回答︰「當然。」

「我喚人來準備。」

「不用,我自己做。」

解語取出睡袋,放在他床側。

她熄掉燈。

「你可怕黑?」

「從來不怕。」

他沉默了。

正當解語以為他已經睡著,他卻說︰「解語,請握住我的手。」

無論他有感覺與否,解語都樂意滿足他,她握住他的手,放在臉頰邊。

杏子斡睡著了。

解語一直沒有放開他的手。

她耳畔全是儀器輕輕的囈語,像催眠一樣,解語漸漸入夢。

朦朧中夜更護理人員推門進來,那人看見解語,立刻把腳步放得更輕。

熟睡中的她容顏猶如一個十一二歲小孩般,像有人嘆了一口氣,也許是那名看護,或許只是機器發出的聲響。

天亮了。

由杏子斡叫醒她︰「解語,解語。」

解語老大不願意睜開雙眼。

「解語,又是新的一天,該起來了。」

解語這才想起,她在什麼地方,這是什麼日子,還有,今天需做些什麼。

哎呀一聲,一骨碌起來,看到杏子斡已坐在輪椅上,看護正在替他刮胡髭。

「睡過頭了。」

杏子斡笑,「剛剛好。」

「我去更衣。」

「不用趕。」

解語看著窗外,看到一線金光自雲中透出。

她匆匆沐浴包衣,換上一套最舒服的衣褲。

女佣輕輕同她說︰「祝幸運。」

解語微笑,「謝謝你。」

老金在門外等。

她有點無奈,「就是今天了?」

「可不是。」

「一切會順利的。」

「我也這麼想。」

出門之際,解語一眼看到馬路對面站著個黑衣人。

她一愣,是母親來看孩子嗎?

那人向她招手,解語才看清楚原來是陶元平。

杏子斡已經上了車,解語向芳鄰點頭,「早。」

他笑笑說︰「我牽狗出來散步。」

解語已沒有時間,上車去,老金關好門。

一列車子向前駛去。

那年輕的鄰居詫異,每次出門,那障殘者都似帶著一隊兵似。

在車中,杏子斡閉目養神。

連老金在內,大家都顯得十分冷靜。

解語問︰「手術需時多久?」

「約十二小時。」

「手術醫生所需要的,原來是一雙強壯的腿。」

「是,不能坐下,必需一直站著。」

解語笑了。

杏子斡忽然說︰「解語,這次出來,我們要即刻結婚。」

「當然。」

他似乎安心了。

老金這時插嘴,「可要請客?」

「不必,」杏子斡說,「我一向不喜這一套,這種脾氣遺傳自家父,至于母親,她愛熱鬧,所以他們二人有極大沖突矛盾。」

這是解語第一次听他說到家人。

老金笑︰「未知花小姐看法如何?」

解語連忙答︰「我無所謂。」

杏子斡溫和地說︰「解語是我所認識最隨遇而安的人。」

解語笑︰「把我說得搓圓按扁一點性格也無,不,我也很有取舍,姐姐說我外圓內方,其實十分倔強。」

杏子斡頷首,「是,這我也知道。」

解語輕聲說︰「細節有什麼好計較,只要一家人能夠在一起,房子大小,婚禮是否鋪張……又有什麼關系。」

大家都沉默了。

餅一刻老金說︰「我足足要到四十歲才明白這個道理。」

解語說︰「所以,窮人的子女早當家。」

老金馬上說︰「花小姐真謙虛。」

杏子斡說︰「還叫花小姐?」

老金十分恭敬,「是,太太。」

這個管家算是沒話說。

他抬起頭來,「到了。」

醫生與看護笑著迎出來,若無其事,杏子斡也冷靜平和,與他們說笑。

解語的胃液己開始攪動,但是她也很沉著。

手術前杏子斡簽了文件。

解語俯首親吻他。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听見有人在身後叫︰「子斡。」

大家轉過頭去,看到一個黑衣婦人。

老金連忙用一半身軀擋住杏子斡。

解語即時反應,她走到她身邊,「香女士,你怎麼來了。」

香女士並無緊逼,只是看著兒子,「子斡,你好。」

不料杏子斡也十分平靜,「母親,你好。」

香女士得到鼓勵,很是高興,「手術後可望何種進展?」

「只希望兩條手臂可恢復活動。」

「一定可以。」

「多謝祝福。」

解語連忙說︰「我陪你出去喝咖啡。」

香女士十分識趣,「不,你陪著子斡。」她轉身離去。

大家松一口氣。

解語輕輕說︰「看,不是太難。」

「是你叫她來?」

解語辯曰︰「沒有這種事,別什麼都賴我。」

杏子斡笑。

一直到麻醉劑生效,他都帶著笑容。

會客室內,老金斟出飲料。

解語揮揮手,「食不下咽。」

老金說︰「太太,需要什麼,我替你去辦。」

解語低頭不語。

研究所長看到她,「杏夫人,你在這里。」

解語連忙回應。

「你可在熒幕上看到手術實況。」

解語很禮貌地回答︰「我在這里等就很好。」

所長也很客氣,「當然。」

他走開了。

老金說︰「太太其實可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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