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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解語 第9頁

作者︰亦舒

「她的網球教練?」

「這沙灘在什麼地方?」

「美屬處女島。」

解語終于咧開嘴笑。

方玉堂無奈,「解語,我也知你永遠不會同情我。」

解語欠欠身︰「你身家過億,何需同情。」

照片拍得真好,充滿偷情的浪漫刺激情調。

二人的皮膚曬成金棕色,眯著眼,陶醉萬分。

「我不能假裝不知,我找個借口同她分手。」

原來如此。

「可是,接著發覺鐘美好更為不貞。」

解語嗤一聲笑。

「接著,林翠蘭與周熙亦如此。」

解語說︰「嘖嘖嘖。」

「後悔也已經來不及。」

「現在的女伴是誰?」

「王雅麗。」

「沒听說過,或許,你應考慮回到方太太身邊。」

「我們已是陌路。」

「那多好,也根本毋需離婚。」

「移民潮救了我,你看現在多好,隔著一個太平洋,大家可以為所欲為,眼不見為淨。」

解語問︰「我生父是誰?」

「你不會想見他。」

「我在想,不語風頭這樣勁,那人,如果在本市,不會太太平平默默修行吧?」

方玉堂露出佩服的神色來,「真聰明。」

「他,也許會有要求?」

「那自然,一次,托人向不語要醫藥費。」

解語惻然。

丙然是這種人。

「居然有人替他做中間人,口口聲聲叫不語把現款存人一個戶口。」

丙然是這種人。

「不語立刻將此事告訴我,那年,你還很小。」

「你怎麼做?」

「我在派出所有朋友,忠告我報警,當勒索案處理。」

解語沉默。

「我必需那樣做。」

「我明白。」

「那時不語尚未出名,事情較為容易隱瞞,而傳媒也尚未流行深入挖人瘡疤。」

「你肯定我不是妹妹?」

「不語大你十八歲。」

「她保養得真好。」

「不幸中大幸,你是那樣可愛的一個女孩。」

「謝謝你。」

他一向喜歡她,也與她說得來。

「如果不語有點乖張,你需原諒她,她走過的路不容易。」

是,窮家女,圖出身,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

「那人之後沒了音訊。」誰會去天天記念他。

「你不是有個私家偵探嗎?」

方玉堂急說︰「懈語,不可!」

解語低下頭。

「記住,麻煩來找你,你才去應付它,如不,任它沉睡,不可觸動它。」

「你見過那個人?」

方玉堂頷首。

「我,長得可像他?」

「怎麼會,你同不語是一個印子。」語氣十分寬慰。

「那人,不值得一見?」

「恕我這樣說︰你之不認識他,何止不是一種損失,簡直是至大幸運。」

解語頹然。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人生的缺憾十分多。」

解語忽然又調皮起來,「包括美女不貞忠,守德的偏是丑婦。」

方玉堂凝視她,半晌他說︰「你是一朵解語花。」

解語駭笑。

嘩,從未听過更庸俗的贊美。

「听我忠告,照舊生活,千萬別去揭舊帳。」

解語嘆口氣。

「那根本不是你的帳簿。」

解語點點頭。

「你有事願意與我商量,我覺得榮幸。」

不知怎地,解語相信這一切都是真話。

「不語上一套影片,進帳還不錯呵。」

「害您掉了眼鏡了。」解語莞爾。

「你知道嗎,一進賭場即輸的人,反而不至于傾家蕩產,嘗到甜頭,不知收手,那才叫危險。」

解語何嘗不是那樣想,她苦笑。

「我們走著瞧吧。」

方玉堂送解語出去。

秘書前來報告︰「方先生,杏子斡在樓下撥電話上來說,他三分鐘後就到。」

解語見那老方一听杏子斡三字立刻變色,便以為是他的新歡。

她笑說︰「你接駕吧!我自顧自下樓。」

「不,」方玉堂低聲說,「來,我帶你自另一頭走。」

「光天白日之下,不需這樣曖昧吧,這位杏紫惑小姐未必如此嬌縱。」

方玉堂笑,「是我生意上朋友杏子斡先生。」

解語詫異,「那更不用回避。」

「我怕麻煩,他正是上次要我介紹你給他的人。」

「啊!」解語急了,「我自後門走。」

「也好。」

解語連忙往載貨電梯走去。

叮一聲,電梯門打開,只見有人推著一輛輪椅出來,解語本能地讓開,同時用手擋著電梯門不讓它合攏。

那推輪椅的是一司機模樣的人,可能不慣差使,而偏偏梯身與大堂之間高低又差了一兩公分,所以一時卡住出不來,他急得冒出汗來。

解語與人方便,自己方便,立刻蹲下,出力幫手抬一抬輪椅前輪,果然,後邊那人一出力,輪椅便推出電梯。

那司機沒口價道謝。

解語連聲說不用客氣。

她走入電梯,下樓去。

輪椅上是什麼人?她沒看清楚。

坐在輪椅上,自然有殘疾,瞪著身體有不便的人看,是極之不禮貌的一件事。

所以她沒有看,連男、女、老、幼都不知道。

解語雖然年輕,在這方面的修為卻無比精湛,假裝看不見是她拿手好戲,演技未必比姐姐差。

學校生涯還是好的。

經過上一役,老師同學已對她另眼相看,她卻比往時更加沉默,絕無是非。

小息午膳時分,一見同學三三兩兩聚在一堆,她立時三刻回避,走得遠遠。

有誰走過來搭訕、攀談,解語掛上一個笑,然後裝聾作啞,硬是似听不見,說不出,連天氣都不談。

你以為談天氣那麼容易?

「天上有烏雲。」

「她說你面孔似烏雲呢。」

立刻變中傷的謠言。

最好是避不見面,既然不能夠,那麼,最好是不開口。

任憑人說她像傻瓜,名列前茅就好。

解語已掌握了做功課的竅巧,考起試來,真是無往而不利。

而讀書的秘訣,其實人人均知,乃系拼命讀,可是知易行難。

新戲的定裝照出來。

不語特地回家來讓解語過目。

解語拿在手中,愣半晌,正考慮做如何反應。

彩照中的花不語穿著不知國籍、不知朝代的古裝、高髻、大花臉、織錦袍子怕有十多層,她端坐著,似一只洋女圭女圭。

類此裝束在何處見過?

解語忽而想起,三年前不語帶她到東京旅行,她們去看一個大型歌舞表演叫作米卡度,那些表演女郎就做如是妝扮。

解語沒聲價贊好。

不語看著她,「終于也識貨了。」

迷湯人人欣賞,假話人人愛听。

解語又想起,那些表演女郎跳到半場,會忽然剝下一邊衣裳,露出酥胸,怪異詭艷。

當然,花不語不會那樣做。

她吁出一口氣。

誰知不語也嘆息一聲,「這部戲一出來,就到國際參展揚名。」

解語唯唯諾諾。

「怎麼不抬扛?」

她怕不語說她妒忌。

「你看你,忽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變成書呆子。」

「那好呀,」解語終于笑著開口,「打入國際圈子,講英語、賺美金、住比華利山,飛上枝頭,就不必同本地那班猥瑣人、井底蛙打交道了。」

分明揶揄,不語卻沒有听出來,還覺得剛剛好︰到底是自己人,說話才如此中肯。

她笑著走了。

解語盯著那些定裝照發呆。

不語多年的節蓄,一定似水般潑到街上。

那些辛辛苦苦,流過無數汗與淚賺回來的錢。

對牢陌生人寬衣解帶,同張三李四熱烈擁吻,雖說是戲,卻真人表演,戲子生涯,辛酸之處,豈能為外人道。

怎麼可以拿這些錢來出氣。

美麗的花不語似一條鯉魚精。

這麼些年都熬過去了,眼看大功告成,修煉成仙,偏偏功虧一簣。

這種歷史官闈巨片,當然不會在都會拍攝,不語她風塵僕僕,來回兩地,不知付出多少心血。

精神異樣亢奮,說話聲音高出八度,演講時仰著頭,眼楮看著東方,解語知道這便是俗稱的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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