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中恕看著她。
「檀氏畫廊嘛,反正一輩子還不清,欠著就欠著吧。」
檀中恕一震,手中正持著茶杯,潑出一點點茶來。
勤勤接著說︰「我認為我應該去替瞿德霖剪彩。」
「無論如何不讓你去,我們不曉得他會把你的消息圖片發放到什麼地方,我們必須要替你維持一個固定的形象,一點都錯不得。」
「看,我只是一個文藝工作者,你們想怎樣,培訓我做一國儲君?」勤勤攤攤手。
「勤勤,你為何如此不羈?」
「或許這正是檀氏選中我的理由。」
檀中恕忍不住說︰「終有一日,有人會馴服你。」
勤勤在心中問︰「誰?」
她也在等這一天,心甘情願的,跟一個人回家,以他的心為心,以他的意為意。
誰不在等,勤勤笑了,嘴角有點暖昧,雙目帶著憧憬。
少女這種神情最最可愛,檀中恕默默欣賞。
真是公平,每個人都年輕過,真是不公平,每個人都會老。
「勤勤,有一個人想見你。」
「誰?」
「我事業上的伙伴,姓廖。」
「咦,我以為你是檀氏唯一的老板。」勤勤意外。
檀中恕微笑,「我另外有一位沉默的伙伴,股份比我多。」
「原來他才是大老板。」
「地位的確比我高,幸虧他非常尊重我信任我。」
而且肯把畫廊以他的姓氏命名,勤勤想。
勤勤說︰「家父有個理想,他一直想辦間沙龍。」
「我知道,我听過聚星堂這個計劃。」
「你呢,你肯不肯辦這樣的畫廊?」
「暫時不考慮。」
勤勤惋惜地說︰「還是家父至愛藝術,無人能及。」
檀中恕說︰「文先生的確是位不可多得的人物。」
「你拍檔是精明的商人,抑或是位純藝術家?」
「兩者都是。」
勤勤吃一驚,「很少有人可以兼顧到雙方面。」
「人才是有的。」
「難怪你們業務做得這麼大。」勤勤表示佩服,「合作了多少年?」
「他接受我入伙時,我約比你大幾歲。」檀中恕陷入沉思中,長長吁出一口氣。
勤勤有點詫異,這樣的規模,這樣的關系,不是十多年可以建立起來,是以她說︰「我相信這是廖先生的家族生意,由你們二人發展。」
檀中恕仰起頭,想了一想,「可以這樣說,你猜對了。」
「我很希望見到他。」
「你可得斯文一點。」
「廖先生什麼年紀?」
「比我大十多年。」
勤勤的心一動,這麼說來,年紀不小了,勤勤注意到檀中恕的口氣,說到廖先生,恭敬得像提到恩師似的,也許他們二人的確是這樣的關系。
勤勤的幻想力飛出去︰他恩師有個女兒,比他小幾歲,兩個人戀愛,但是沒有成功,他仍然獨身……
她問︰「我什麼時候見廖先生?」
「當你不再把袖子卷起扮打手的時候。」
勤勤瞪他一眼,一口吸光冰淇淋梳打便告辭回家。
她不願再用畫廊的車子,楊光說得對,沒有那麼大的頭,毋需戴那麼大的帽子。
走過去一點點就是如意齋,勤勤想去看看瞿伯母,在途中買了一大籃水果,在今日,這份心意的分量比往日又重許多。
瞿太太迎出來,「勤勤,真謝謝你。」
店鋪正在裝修,她把勤勤接到個較為清靜的角落。
「勤勤,真虧得你為我們設想,老瞿高興得不得了。」
「小事情耳。」
「哎呀,天大面子才請到兩位大明星來剪彩。」
大明星,兩位?勤勤不明白瞿太太說些什麼,她以為畫壇只有文勤勤一顆大明星。
「喏︰檀氏畫廊交待過了,說是你推介的,讓兩位最當紅的電影明星來剪彩。」她說了兩個名字。
勤勤明白了,檀中恕吩咐下去,沒有什麼辦不妥的事。
這也好,老瞿要的不過是一點點宣傳,目的達到,誰都一樣。
「令堂大人可好?」
勤勤點點頭。
「勤勤,你真能干,」瞿太太握住她的手,「我們為你高興。」
「才剛剛有機會起步罷了,事業路途要走一生。」
「多少人連出身都掙扎不到。」
「我只是幸運罷了。」勤勤想到楊光,還沒有找到幫他的機會。
「幾時開畫展,好讓我送幾只大花籃去。」
「瞿怕母,我問你要一樣東西,不知方不方便。」
「盡避說好了,一切不是問題。」她像是巴不得勤勤欠她人情似的。
「我想要檀中恕的舊照片,復印後即把原照還你。」
「沒問題,但不要給老瞿知道,他囑我扔掉照片,所以勤勤,你也別還我了。」
「好的。」
瞿伯母把照片套入紙袋交予她,勤勤覺得收獲至大。
她忙去配了只銀相架,把照片放在案頭。
听到張懷德的聲音,勤勤迎出去。
她一進門便笑說︰「勤勤,你倒是不食人間煙火。」
「怎麼個說法。」
「你看,上個月你全然沒有開銷,一毛錢也沒有用過。」
「是嗎,」勤勤趨向前去看銀行帳單,「太對不起自己了。」
但是每一件衣服每一雙鞋的單子都已經付清,還有,房租不用她負責,司機女佣一應都是公司派來,勤勤連上街的時間都沒有。
她嘆口氣,「看我多慘,沒有花錢的自由。記得有一次花絮報導,英女皇伊莉莎白二世步進雜貨店買了一些糖果,但身邊沒有零錢,只得賒帳。」
張懷德笑,「那多好,一下子就晉身貴族。」
勤勤身邊買水果買銀相框的現銀,還是賣石榴圖的款子。
「你的薪水,都依你囑咐撥給文太太了。」
「很好,家母現在的生活很舒適,算是一點彌補。」
想起該張石榴圖,仿佛是大半個世紀之前的事了。
「展覽會就在後天,你的頭發要去修一修,還有……」
如今世道已慣,就差一顆心尚不能悠然,還需假以時日。
勤勤說︰「我讓你看一樣東西。」
她到房內取出照相架子。
張懷德大吃一驚,「你從哪里得來這張照片?」
「檀先生的舊友一直保存著它,現轉送給我。」
「所以勤勤,我們不放你出去亂亮相,照片滿天飛,一點矜貴的意思都沒有。」
「為何要故意制造神秘?我最喜歡看舊照片。」
「當你發覺他人利用你舊照片生財的時候,你想法便不同。」
「不會這樣嚴重吧?」
「把照片給我。」
「不行」
「勤勤——」
「沒商量。」
「那麼好好保存它,千萬不要流失。」
檀中恕在本市並不是個名人,勤勤不明張懷德何以緊張,生活低調並非不好,但也不必步步為營,把每個陌生人當作敵人。
勤勤認為張懷德神經過敏。
張懷德瞪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要命,月復誹也不行。
「勤勤,下午別出去,美容院的人來與你裝扮。」
漸漸,她也會變得似檀中恕一樣,足不出戶,永不露面,靠張懷德做眼楮、耳朵、手足。
在修頭發的時候,文太太找上門來。
還好,勤勤慶幸,還好他們還給她見母親的自由。
母親帶著她的 表姐以及霞表妹,兩女明顯地不請自來。
勤勤希望她有勇氣站起來指著她倆的鼻子說︰「出去。」
但是她沒有,她既不敢怒,亦不敢言,她站起來客氣地招呼她們︰「請坐請坐。」這樣的涵養的代價肯定是減壽。
表姐妹穿著最最時髦的短裙子,寬上衣,頭發剪得短短的,配大耳環,走在時代尖端,但看到勤勤的排場,也不禁露出艷羨之色。
勤勤卻覺得汗顏,一邊招呼客人一邊美容實非她的習慣。
文太太說︰「 一定要來看你。」
她們倆一左一右坐好,從頭到腳,檢驗勤勤,存心找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