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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舊一點新 第7頁

作者︰亦舒

遂心佯裝童言無忌,「呵,那是怎樣認識孫老師?」

誰知師母有點感慨,悄悄答︰「那時他在我公司做文員,由我工作供他讀美術系。」

遂心一怔,不出聲。

听語氣,都知道孫師母是何等寂聊。

「十五年過去了。」她抬起頭,有點不置信的樣子。

遂心輕輕問︰「你們有幾個孩子?」

「三個,這個才七歲。」

照說,七歲已不用緊緊摟著,可是師母像是想抓住一些什麼。

佣人叫她︰「太太,蛋糕與冰淇淋可是現在拿下去?」

她驟然回到現實世界,有一剎那的詫異,會否對陌生人說得太多?

她恢復了一個師母應有的樣子,「這位同學,你也去用點心吧。」

第三章

靈感已被打斷,遂心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得到什麼。

但是,遂心不願放棄,她盡最後努力︰「師母,記得周妙宜嗎?」

孫太太茫然搖搖頭,「同學太多,不記得了。」

遂心相信她。

孫家的兩個大孩子打完球回家來。

遂心發覺三個都是男孩,長得像父親,十二、三歲就高大英俊,一臉書卷氣,而且敬愛母親,十分听話,這對師母來說,應是最大補償。

只見她團團轉忙著張羅,一屋都是人。

遂心告辭。

孫家大兒送她出門,遂心見花園有園丁動土,便隨口問︰「種什麼花?」

那孩子答︰「一種叫紫藤的攀沿植物。」

遂心點點頭,駕車走了。

孫正一有可疑嗎?

遂心認為不。

他所戀眷的不是這些漂亮年輕的美術系學生,而是他自己浪費在不平等婚約上的寶貴歲月。

報恩式婚姻是永遠不可行的事。

當年孫太太實在不應該提出婚約,幫一個朋友升學是大大好事,幫伴侶就不必了。

那麼大的恩典,一生一世,一日重過一日,最終會被壓死,遂心覺得孫正一已經奄奄一息。

她把車子駛返學校。

停車場里,一個年輕男子笑眯眯迎上來,「可需要過癮?」

遂心月兌口問︰「是什麼?」

「PMA,一粒三十元。」

「它會殺死人。」

「不,」男子說︰「它給你極樂。」

遂心竟同校園毒販攀談起來。

「你為哪個集團做騾子?毒品由誰提供?」

「喂,二十五元,買,還是不買?」

「你可知你在做非法勾當?」

那毒販正沒好氣,那邊卻有人伸手招他,他匆匆走到另一角去做生意。

鮑然、肆無忌憚,在灰色的天空下,為所欲為,有求,必有供。

遂心用手提電話報警︰「有人在大學南邊停車場販賣多甲氧安非他命。」

答案是︰「即派警員巡邏」。

但是遂心知道在貓來到之前,老鼠早已得手竄逃,果然,那年輕人警覺地坐同伴接載的車子離去。

遂心蹬足。

回到宿舍,庭楓在等她。

遂心見她臉色灰敗,便開她玩笑︰「終于被學校開除了。」

「不,家父中風,躺在醫院里。」

遂心立刻說︰「梳洗更衣,去看他呀。」

「不,我們互不相愛。」

「這是規矩。」

「我不想虛偽。」

「既然如此,為何灰頭灰腦?」

「我怕母親為難。」

「太矛盾了,幫不到你。」

「不,遂心,你可以幫忙,請你扮作我,到醫院去一次。」

「荒謬!」

「他們多年沒見過我,根本不記得我什麼樣子,你進去,不必出聲,站十分鐘,就可以靜靜退出,你長得眉清目秀,端莊斯文,父親一定滿意,家母面子也得以保存。」

「不行。」遂心啼笑皆非。

「我幫你做三張習作,保證你升級。」

「這樣逃避,怎過一生?」

庭楓忽然這樣說︰「像妙宜的話,也很快過去。」

遂心心酸,「我來了一個什麼地方?四周圍沒有一個快樂的人。」

庭楓無神的大眼楮看牢她。

遂心實在不想節外生枝,但是庭楓仿佛有股魅力,叫她不能不把這個突兀的任務接受下來。

庭楓把醫院房間號碼告訴她。

遂心只得出發到醫院。

她向看護報上姓名︰「說是庭楓來了。」

「呵,在等你。」

遂心跟著看護進去。

那長者躺在病床上,身上搭滿管子,一看就知道情況不妙。

病房大得似酒店套房,四周圍都是人。

看護輕輕說︰「丘先生,庭楓來了。」

遂心離不遠之處屏息站住。

房內有三個年輕男子,以及一位中年太太,八只亮晶晶眼楮目光如炬,上下打量審視她。

難怪庭楓不肯來。

這四個人肯定是母子,也就是庭楓父親另一位妻子的家人。

庭楓生母不在房里。

那病人招招手,「庭楓,過來。」

遂心走近一步。

她有經驗,這位先生已是遲早問題了。

丘庭楓的父親凝視遂心,誤會遂心是庭楓,他輕輕說︰「人家叫你瘋子,我看你卻挺清秀文靜的。」

遂心笑笑,並不氣憤。

「在學校讀美術?」

遂心又點點頭。

「你走近一點。」

遂心只得走到床頭,有人端張椅子給她坐下。

他握住遂心的手,但是很快就放開。

他忽然問︰「生氣?」遂心心平氣和地搖搖頭。

「庭楓,」他點點頭,「你量度涵養都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遂心覺得她應該走了,那八只會放飛箭的眼楮叫她吃不消。

連庭楓都不肯來,她這個替身的演出不必太努力。

她緩緩退後。

然後一溜煙跑掉,松口氣,當是完成任務。

後邊有人叫她,不是醫生,就是律師,遂心佯裝听不見,急步落樓梯。

一個人無所求,真正痛快,像庭楓,可以瘋得找替工去見親父最後一面,就是因為毫無企圖,與她同父異母的三位哥哥不一樣。

遂心開始真正欣賞這名不羈的少女。

她回到宿舍,庭楓迎上來說︰「謝謝你,家母以為我去過了,很寬慰。」

遂心問︰「可有人識穿?」

庭楓搖搖頭。

「將來他們發覺貨不對辦——」

「誰還會再去見他們!」

「不久將宣讀遺囑。」遂心提醒她。

「我幫同學做功課已經夠開銷,又多朋友接濟,我不怕。」

遂心由衷地說︰「庭楓,我愛你。」

「來,給你獎品。」

她撥開手掌。

遂心看到兩顆小小的白色藥丸。

她惡向膽邊生,一手抓起扔出窗外,庭楓嘩嘩叫。

「毒藥會殺死你。」

庭楓回罵︰「你這人神經有問題。」

「你也提供給妙宜?」

庭楓說︰「沒空睬你,我下樓去找回來。」

她披上外套奔下樓去。

遂心回房去。

來自阿勃達省的答案到了。

「關督察,閣下要找的資料如下︰圖片所示船屋本省注冊,編號一五四六,現時停泊在西北省域的大熊湖,船主湯默斯曉諾陳,請問貴署對此人有什麼懷疑,我們願意協助調查。」

屋主是華人。

遂心抬起頭,這是多麼奇怪的一個人,擁有這樣獨特的生活方式。

她即時回覆電郵,感謝阿省警方,並且表示,暫時尚未需要任何協助。

她的電話響了,是庭楓的聲音︰「遂心,請到飯堂等我,有要緊事商量。」

「有什麼話,在電話里說一樣。」遂心說。

「你出來我們當面講。」庭楓回答。

遂心只得收拾一下桌面,步行到飯堂去,買了一杯咖啡,喝一口,听見手提電話響,她放下杯子,自口袋里取出電話。

「楓子,你在哪里?」

那邊沒有聲音。

遂心立刻警惕,馬上抬起頭,有一個身影接近過她又擦過,她即時按熄電話。

她決定不再等庭楓,飯堂里人太擠,她又喝多一口咖啡。

所有學校飯堂的咖啡都似洗碗水,顏色倒有三分似,卻只有苦味。

她走到大門,忽然輕輕站停,啊,不妥,遂心發覺她心跳加速,暈眩、嘴角不能控制地流出涎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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