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見一見那個辜玲玲。」
「奇怪,都想見一見丈夫的新歡。也罷,算是正常舉止。」
「別再對我貧嘴了,我在子群那里已經受夠。」
「請你不要將我與令妹相提並論好不好?你難道看不出我們之間有很大的差距?」
「見過辜玲玲,我才決定是否離婚。」我說。
我歉意地低著頭,我還是令唐晶失望了。
她期望我一言不合,拍案而起,拂袖而去,而我卻窩窩囊囊地妥協著。
「有沒有听過關于涓生與她的……事?」我問。
「听過一些。」
「譬如——?」
「譬如她雙手忙著搓麻將,就把坐在身邊的史醫生的手拉過來,夾在她大腿當中。」唐晶皺皺眉頭,下評語,「真低級趣味,像街上賣笑女與水兵調情的手腕。」
我呆呆地听著。涓生看女人搓麻將?他是最恨人打牌的。我不明白。他是那麼害羞的一個人,親戚問起他當年的戀愛史,他亦會臉紅,我不明白他怎麼肯當眾演出那麼肉麻的鏡頭。
我用手支撐著頭。
我問唐晶︰「涓生有沒有對你說我的不是?」
唐晶笑笑,「這些你可以置之不理,如果你想見辜玲玲,我倒可以替你安排。」
「你怎麼個安排法?」我問。
「通過涓生不就得了。」
我垂下頭,無話可說。
到現在我才明白「心如刀割」這四個字的含義。
我在唐晶的公寓躲了一夜,晚上我睡她家的長沙發。唐晶在九點多就酣睡,沒法了,一整天在外頭撲來撲去,晚上也難怪一踫到床就崩潰。而我卻睜著眼楮無法成寐,頻頻上洗手間,一合上眼就听見平兒的哭聲。
倚賴丈夫太久;,一旦失去他,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好不容易挨到六點多,我起來做咖啡喝,唐晶的鬧鐘也響了。
這麼早就起床,也真辛苦。
她漱口洗臉換衣服,扭開無線電听新聞,大概獨居慣了,早上沒有跟人說話的習慣。
我把咖啡遞給她。
她攤開早報,讀一會兒,忽然拍起頭來說︰「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長嘆一聲。
我原本愁容滿臉,此刻倒被她引得笑起來。
我問︰「你有什麼愁?」
她白我一眼,「無知婦孺。」抓起外套上班去。
我到小小的露台去看她,她鑽進日本房車,小車子趣怪地緩緩開出,她又出門去度過有意義的一日了。
我收拾桌上的杯碟,搬入廚房,忍不住撥電話回家。
阿萍來應電話的聲音竟是焦急與慌忙的︰「太太,你在哪里?快回來吧,弟弟哭著鬧呢。」
我鼻子一酸。
「女乃女乃與老爺都趕來了,正在罵先生。」阿萍報告。
他們罵涓生?我倒是一陣感動,平日我與這一對老人並不太投機,沒想到他們倒有點正義感。
「太太,你先回來再說吧。」阿萍說。
電話被別人接過,「子君?」是涓生的母親。
「是。」
「我正罵涓生呢,把好好一個家庭弄得雞犬不寧,離什麼婚?我與他爹絕不答應他跟那種女明星混。你先回來再說,我給你撐腰。」
我飲泣,「他不要我了呢。」
「哪由得他說?他不要你,我們要你,你不走,他好轟你走不成?他現在發瘋,你不要同他一般見識,你不看我們兩老面上,也看孩子面上,弟弟直哭了一夜,今天不肯上學。」
「我,我馬上來。」
「我們等你。」她掛上電話。
我一顆冷卻的心又漸漸熱了,明知于事無補,但到底有人同情我,沒想到會是兩老。
平日我也沒有怎麼孝順他們……
我連忙換了昨日的衣服回家去。
還沒進門就听見平兒的哭聲,這孩子自小愛哭,聲震屋瓦,足可以退賊。
美姬替我開了門,我連忙叫,「弟弟,弟弟。」
平兒見是我,連忙晃著大頭撲到我懷中,號啕大哭起來,我見兒子這樣傷心,也忍不住哭。
涓生的父親向他厲聲喝道︰「你自己看看這個場面,你越活越回去了!」
涓生低著頭,不敢言語。
「我不想多說,你自己有個分寸才是。」他母親嘆息,「體外頭那個女人又不是十七八歲的青春少女,何以放不開手,那一般是兩子之母,離婚婦人,年紀只怕比子君還大。涓生,你上她當了。」
涓生卻一點也沒有上當的感覺,他漲紅著一張臉,只是不出聲。
涓生母親說︰「現在你老婆已經回來,你好自為之。」
他們誤會了,他們以為涓生與我吵嘴,只要老人家出馬鎮壓幾句便可以解決問題。
丙然兩老才踏出大門,涓生便指著我說︰「你把我歷代祖宗的牌位請出來也無用!」他轉頭也想走。
我惡向膽邊生,大喝一聲︰「站住!」
他轉過頭來。
第三章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史涓生,變心由你,離婚與不離婚在我,但是我告訴你,我可不由得你隨意侮辱,你父母是自己走來的,我並沒有發動親友來勸你回頭。」我瞪著他,「老實說,到了今天此刻,我也不希望你回頭,但是請你一張尊嘴當心點。」
涓生頹然坐在沙發,上,「子君,我求你答應我離婚,我實在撐不住了。」他用手掩住了臉。
在我懷中的平兒仰起頭問︰「爸爸媽媽為什麼吵架?為什麼?」
我拍拍他肩膀,「不怕,不怕,不吵了。」我把他抱在膝頭上,「你睡一會兒,媽媽抱著你。」
平兒將他的胖頭埋在我懷中。
我撫著他的頭發。
——他現在撐不下去了,我苦笑,一切仿佛都是我害的,他才是犧牲者。
在那一剎間,我把他看個透明。
這樣的男人要他來干什麼?我還有一雙手,我還有將來的歲月。另外一個女人得到他,也不見得是幸福,他能薄情寡義丟掉十多年的妻,將來保不定會再來一次。
我輕輕拍著平兒的背,「好,我答應你,馬上離婚。」
他抬起頭,那一剎那他雙目泛起復雜的光芒,既喜又驚,我冷冷地看著他,心里只有悲傷,並沒有怒火。
「真的?」他不置信地問。
「真的。」
「有什麼條件?」
我看看平兒的隻果臉。「每天回來看平兒與安兒。」
「當然,當然,」涓生興奮地搓著雙手,「這里仍然是你的家,要是你喜歡的話,可以在這里留宿的。」
我別轉面孔,不想看他的丑態。
「我有一個律師朋友,他可以立刻替我們辦手續,補簽分居,他可以證明我倆已分居兩年,馬上離婚。」涓生用試探的語氣提出來。
我眼前一黑,連忙深呼吸。等一年半也來不及了,涓生此刻覺得與我在一起如生活在地獄中,好,我助他逃出生天也罷。
「有這樣的事?」我听見自己說,「好,你去律師樓安排時間,我同你去簽字便是。」
這一下子他呆住了。
我勇敢地抬起頭,「我明天便去找房子,找到通知你,你放心。」
我抱起平兒進房,將他放在床上,蓋好被子,這孩子,已被我寵壞了,嬌如女孩子。
回到客廳,看見涓生還站在那里,我詫異地問︰「你還不走?這里沒你的事了,」
他呆呆地看著我。
餅一會兒,他說︰「她想見見你。」
「是嗎,有機會再說吧。」
連我自己都佩服這種鎮靜。
「那我走了。」他說。
「好走。」我說著拾起報紙。
他又逗留片刻,然後轉身去開門。
我听到關門聲,低下頭才發覺手中的報紙悉悉作響,抖得如一片落葉,我吃驚地想︰為什麼會這樣?原來我雙手也在發抖,不不,我渾身在顫抖,我大叫一聲,扔下報紙,沖到書房去斟了一小杯白蘭地,一飲而盡。